第16章 复归
作者:粗茶半壶      更新:2020-02-08 20:08      字数:3887

“衡夜知错了,还望兄长能宽恕衡夜的无知,衡夜愿洗心革面,让圣都的子民安居乐业。”跪在大堂之下的人一袭玄色素衣,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间,令人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衡夜,我既革了你的职,便已示对你的惩戒了,既然已经罚过了,那便表示我并不会再翻旧账了。你也实在无需如此啊。”苏令尘端坐在堂上,手里漫不经心地削着木头,斜眼看着衡夜,目光冷彻。虽同为龙域的主人,但苏令尘可不比衡夜那样给自己造了一座奢华的宫殿,仅仅只是窝在一个林苑里。不过,这林苑的亭台楼阁皆按着苏令尘的喜好建造,朴素倒也不失风雅。

“那还请兄长复了衡夜的职务。衡夜定不会叫兄长失望的。”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缓缓抬了起来,虽看似一副低三下气的样子,但是那眼神里分明流露着桀骜不驯的高傲。掩在衣袖下的手死死地握着拳,衡夜向来傲气得很,如此这般跪着求人,对他自己来说绝对是件比死还难受的事情,连苏令尘都不由得起了同情之意。

“衡夜啊,”苏令尘停下手里的活计,对上了衡夜的眼神,身上不经意觉得一凉:“不管是作为国主还是作为龙子,说话必须一言九鼎,且不论你被暂时革职九域皆知,如果我现在就恢复你国主的身份,如何能对得起那些被奴役甚至丢了性命的百姓呢!”

“我……!”苏令尘抬手截住了衡夜的分辨,插话道:“这是你应受的惩罚,就应当好好的反思。若再有不服之辞,兄长我会当做是你还未想清楚自己的错处,这国主之位何时还你就说不清楚了。”

直至今日,苏令尘还能时不时记起那一刻衡夜看向自己的目光,若是能杀人,那充满愤恨的眼神恨不得将苏令尘万箭穿心,不过只是一瞬间,衡夜便又恢复到了卑躬屈膝的怯弱样子,从喉咙深处缓缓吐出几个字:“衡夜明白,愿领兄长教诲。”说罢,又是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衡夜的玄色素袍消失在庭院里,玄武总觉得有些不妥:“主子,衡国主已生异心,这样让他回圣都,好比是放虎归山不是么?”

“放虎归山?哼,他这小子要知道的是一山容不得二虎,衡夜向来心高气傲,凡事总要争个头筹,我是想借此挫一挫他的锐气,要他明白只要我在一日,他便不能为所欲为。”苏令尘放下刻刀,手心里一只木头雕的小龙栩栩如生,苏令尘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嘴角又是一挂得意的笑意:“玄武,为保周全,我还会在这里呆几日,这庭院也得好好戒备一下。”

踏出龙域的边界,衡夜才松开了自己紧攥着的拳头,手掌已经被指甲抠出了一排血印。衡夜本就是不服输的个性,但却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完完全全地输给了大哥苏令尘。无论从才学,法术还是武艺,衡夜都自信与兄长不分伯仲。在苏令尘的龙域还是一片土包,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取的时候,圣都的商铺楼阁早已是鳞次栉比,他苏令尘凭什么就能一手遮天,驳了我国主的位子,甚至还能掌握生杀大权?!就凭他是父神第一个造出来的龙子?

回想起今日在大堂之上自己这般的低三下气,苏令尘却连一点点的颜面都不给,衡夜顿时感觉到一股子郁结之气在胸口挥之不去,喉咙口冒上来一股子血腥气,眼前一黑往后踉跄了几步。突然手臂被人一把扶住,衡夜抓着那人好歹是稳住了往后倒去的身子。

“主子,您没事吧?”尽管此刻眼前有些模糊,但这声音衡夜是断不会认错的,他定了定神,视线在眼前慢慢交汇,显出了少年担忧和敬畏的眼神。

“死不了。”衡夜推开少年的手,此刻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只需要一个可以做这阳界主人的机会,有朝一日必定让苏令尘在自己面前三跪九叩:“山鬼,从今日起给我死死盯着苏令尘,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动静。来去无踪是你的长处,好好发挥,若是办砸了,可别怪我无情!”

“山鬼遵命。”少年说罢,便化作一团白雾往苏令尘的庭院飘去。

清晨,公鸡刚刚结束了长鸣,母鸡们在院中不急不慢地刨着地上的沙土,林月儿坐在树墩子打磨成的凳子上,漫不经心地洒了一把谷子,不时往树林的尽头张望几眼。晨起有些露重,发呆了片刻后的林月儿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便起身往杂物房走去。苏令尘临走之前备下的那些堆积如山的粮食,眼下都已经见了底,算起来苏令尘也走了快两月了。在苏令尘来之前,林月儿都是独来独往,身边跟着一条狗,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日子有那么的难捱。苏令尘离开之后,除了每日做些农活之外,她要不就是和冬仔一起坐在院门口发呆,要不就是整理下苏令尘留下的粮食和衣物,心想着等这些东西耗完了,他也该回来了。

“冬仔,你说苏令尘什么时候回来?”林月儿一边收拾着柜子,一边和冬仔“说”着话,“还是,原本他就有妻儿和家人,干脆抛下我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去了?”

“这么说也不对,我和他之间根本什么关系也没有,哪里能谈得上抛弃不抛弃……冬仔,你说是么?”林月儿看向自己的脚边,那里空空荡荡的,这才想起似乎从昨日去林家老宅祭祀之后,就没再见过冬仔的影子。冬仔从前也会偷跑去林子里玩,林月儿也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冬仔知道一旦入了夜,山林里就变得危险起来,通常日落之前便回来了,今天是怎么了?林月儿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连忙跑出屋外唤着冬仔的名字。呼唤声惊起一片林中的雀鸟,却唯独没有获得期望的回应。

林月儿决定往林子去寻下,本来苏令尘不在,自己心里便是空落落的,现在冬仔又不在身边,感觉世界已经碎掉了一大半。太阳已经从山顶冒了出来,把幽深的林子照的亮堂,林月儿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野兽一般都是昼伏夜出的,大白天不会碰上的,一边还是提起了门边的柴刀。

只是……这出门前的种种担心都是多余的,林月儿出了院门没走几步便见到了冬仔。

卧在灌木丛边,不再呼吸的冬仔。

林月儿顿时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凉了,竟是呆立在原地,挪不开半步。半晌她扔掉手里的柴刀,发疯一般地跑向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躯。

“冬仔!冬仔!东……”眼前的场景令林月儿肝肠寸断,那个相伴自己数年、那个无论自己去到哪都一路相随的伙伴,此时正静静地躺在一片血泊中,脖子上被人割开了一个大口子,干涸的血迹染红了大片的皮毛,身旁还有用血写下的一行字:“妖女去死”。泪水瞬间模糊了林月儿的视线,只留下血糊糊的一片,她颤抖着跪倒在冬仔身边,抱起它已经僵硬的身体。从前天凉的时候,冬仔总是会卧在林月儿的腿上给她取暖,可是眼下,冬仔凉得仿佛将月儿整个拖进了冰池里,叫她心寒得连放声大哭都做不到。

林月儿将冬仔放在膝上,抚摸着,却发现冬仔的口中紧紧地衔着一小束野花,林月儿回想起之前去祭奠林家老宅时曾自言自语了一句:“这院子还是过于凄凉了,还是要多添些花草才好。”冬仔定是将这话听了进去,才进山择了花束想送去林家老宅,没想到却在路上叫那帮愚民害了性命。想到这里,她更是难过的不能自已,紧紧抱着冬仔的尸体泪如雨下,将嘴唇咬出了一排血印。

一时间,过去和现在种种的屈辱、悲痛和愤恨如洪水般涌在胸口,林月儿抱着冬仔哭喊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憋屈统统发泄出来。一片落叶划过林月儿身边,立马被一团蓝色的火焰化成了灰烬,这还没有结束,林月儿附近的一切,无论是花草还是石头,竟都燃起了冥火,但凡燃上,不出片刻便只剩下颗颗尘埃。这火焰就好似失控一般,越燃越旺,就连那栋竹屋也在蓝焰刮过之后化为乌有。

林月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周遭都已经化为一片焦土,蓝色的火焰诡异地燃烧着,传说中的冥界大概就是这个寸草不生,昏天黑地的样子吧。

尽管身处一片火海之中,但是林月儿浑身冰冷,眼神迷离,就好像怀里的冬仔一般没了生气,失了希望。

“我真的是不祥之人?”没有人回答,只剩草梗燃尽时的噼啪声,心里的一些念想好像也随着这些声响断了。

“苏……令……”林月儿听见寂静中,自己呢喃着这个名字:“苏令尘……”

一双手臂环上了月儿的肩膀,在她胸前交叉相握,背后是结实的胸膛,温柔地托住了一头坠入深渊的自己,熟悉而安心的气息充斥着月儿的心,指尖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说道:“我在。”

林月儿回过头去,便撞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夜色一般的瞳孔里映衬着一个无助的自己。苏令尘看上去风尘仆仆,显得有些苍白,不过倒将他的容貌衬托得更加俊俏了。苏令尘揽着月儿转了个身,将眼前的人儿扣进了自己的怀里,好像哄孩童一般轻轻拍着月儿的背:“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月儿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是哽咽着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苏令尘的衣衫,怕一旦放开,自己就永远变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苏令尘将头埋在月儿的发丝间,这熟悉的味道此刻却让他心疼和自责不已,自己是活得太久老糊涂了么?竟然连时间过了两月都不自知,要不是今日感受到了冥火的动向,只怕还意识不到这一个月的约定。

“月儿,随我走罢。”苏令尘怀里的女子虽未出声,但是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山间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打落之处竟冒出点点新绿,那之后,这半山腰上便少了一片林子,少了一间竹屋,多了一片广袤的草地,远远看去,倒像是半山腰被凭空咬了一口去。

那之后,镇上的几户人家家里便遭了难,家财散尽,田地里颗粒无收,家里的屋子也塌了半间,砸伤了几个后生。人们都道,这几户人家的后生必定是造了孽,违了天命,才遭此天谴。

那之后,林家老宅里便又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墓,虽然那一片的屋舍早已荒废,无人打理,林家的宅院却是一年四季繁花似锦,松柏常青。说来也奇怪,只要有人想踏进宅院一探究竟,瞬间便会发现自己竟身处十里开外的林间,人们都传那里有神灵庇佑,不敢轻易打扰。

渐渐地,林家老宅还有林家的姑娘都被封存到了世人记忆的角落里,无人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