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归去
作者:粗茶半壶      更新:2020-02-08 20:08      字数:6175

白府内,溪宁正在修剪着花枝,白将军给的种子不愧是进贡的种子,才两个月功夫竟已长的一人高,溪宁个子本就不高,远远看去只能隐约看见她头上的玉兰簪子在一晃一晃。

“寒哥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连个信都没有,以前还知道派个鸽子回来。”溪宁一脸不高兴地嘟囔着,也难怪,除了时不时进宫一趟,才能暂时出去透透气,溪宁其他时候就只能在花田里对着白府这个四四方方的天。要是没有白琢寒逗逗她,这日子也着实过得很是无趣,偏偏连这为数不多的乐子也是有段日子没回来了。

“莫非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了吗?”溪宁低头看看脖子上的项链,并没有什么异动啊,连忙不顾姑娘家形象往地上吐了两个唾沫:“呸呸,瞎想什么呢?说不定是有事给耽搁了,又或是我就要有嫂子啦?”溪宁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勾勒着以后和“嫂子”间美好的妯娌生活,手上的活计便也轻快起来。

突然间,眼前的花丛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惊的溪宁失手剪掉了一朵花骨朵。她皱起鼻子,扬起肉嘟嘟的脸,便瞧见了浮在自己头顶上的藏冥。

藏冥的脸轮廓分明,不苟言笑,除了对溪宁有几个笑脸,在其他人眼里也是有着和白将军相似的威严感。他靠的太近,溪宁一抬头,两人的脸差点就贴上了,溪宁觉得自己呼出的热气都快被藏冥的冰块儿脸凝成雨点了,脸上却不由得涌上了暖意。只是这两个人虽然都已经涨红了脸,却偏偏都是爱钻牛角尖的倔脾气,谁也不想率先把脸撤回去,就那么僵持地对峙着,好似两个挂在同一个枝丫上的水蜜桃。

“你来干嘛?你赔我的花!”溪宁可不怕藏冥那张严肃的脸,歪着头不依不饶。

“好,怎么赔?”藏冥有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于溪宁提出的任何要求,他总是连想都不想便开口答应,几乎就像吃饭睡觉一般自然。

若是说溪宁方才还在为刚结出的花骨朵所心疼,才培养出的一些火气被藏冥短短几个字的回答浇得连烟都不剩,这家伙明明长得人高马大,白府其他人见了他那副如同冥王一样的冰块儿脸,连气都不敢喘,怎么回回到了自己面前就变得如此好说话,说出去都怕是没人信。溪宁这么想着嘴里荡漾出一丝甜味,脸上却依旧故意绷着,一本正经道:“既然是赔礼,那你这般居高临下的说话,是个赔礼的态度吗?”

藏冥低头看看自己,溪宁说的不错,如他藏公子这般浮在半空中一副天兵下凡的样子,活脱脱便是一副藐视溪宁这等凡人的姿态,着实不是个赔礼的态度。溪宁表面上崩得紧,看着藏大侍卫的谨小慎微,都快憋笑憋出了内伤。冷不防后脖颈那里一紧,整个人便离了地——藏冥竟是攥住了溪宁的后衣襟,轻轻一提,将她从花丛中“拔”了出来。

“干什么?放开我!”溪宁的脚在半空中踢打着,却奈何不了藏冥分毫。他有力的臂膀将溪宁稳稳地放在地上,自己个儿也风轻云淡地落在她跟前,顺手给她掸了掸肩膀上的残叶。

“这般可好?”

说话的藏冥真诚地看着溪宁的眼睛,这次终于不再是俯视,而是平视了,因为这位公子认真地扎着个标准的马步,终于纡尊降贵地缩成了和溪宁相同的个头。溪宁心里憋了许久的笑意终于溃堤,喷薄而出,她笑着猛拍藏冥的肩膀:“如此甚好!”

“诶对了,找我有事吗?”笑了良久,溪宁才停下抹着笑出的泪花问藏冥,后者一直保持着疑惑的冰块儿脸看着她。

“没什么,只是昨日从王城里得了些新奇的吃食,拿些来给你。”藏冥从胸前掏出一个锦布小包放到溪宁的手里。小包散发着香甜的气味,溪宁不由得舔了下嘴唇。她向来都是小孩子心性,对于甜食更是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前一刻还恼着,责怪藏冥害自己剪掉了花骨朵,这一刻便满脸欣喜地打开小包袱:“什么呀什么呀?”

小包里都是一颗颗晶莹剔透,有着珍珠一般光泽的圆球,溪宁拿了一颗放在嘴里,一瞬间浓郁的花蜜香便充满了唇舌之间,“好吃!诶?怎么一开始的甜味过后,回味倒是有些苦涩?”

“听说是进贡的药膳,用了些药材添了花蜜,大约是可以养颜吧,你近来脸色也不好,多补一补。”藏冥照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比琢贤还严肃,这倒让溪宁分辨不出藏冥说的是真话,还是临时编了些瞎话来诓她的。不过,溪宁心知藏冥虽然表面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对自己确实真心的好,想必是不会对自己不利的。况且,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这御前侍卫要害她做什么?

“那我可要多吃些。”说着溪宁又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正想着要拿第三颗,手腕却被藏冥轻轻握住:“是药三分毒,虽然是养颜,但也不可多食,一日两颗为限。”

“哼!明明给了人家吃的,又不许多吃,就跟我奶奶一样。”溪宁有些懊恼,却是听话地将小包袱收起来,撇了撇嘴。

白府门外突然响起一串马蹄声响,一队风尘仆仆的人跃下马匹,便疾步去往白将军的会客厅。

“呀,是大哥哥回来了!”溪宁探头往门外望了一眼:“怎么不见我寒哥哥?”溪宁心里想着白琢寒大概是先进了府,毕竟她家的这位哥哥回府从来不走正门,就偷偷地跟在白琢贤后头。看着鬼鬼祟祟的溪宁,藏冥脸上也是写满了无奈,白将军的会客厅也不是什么要地,用得着偷摸着过去么?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参见义父。”白城将军刚一入座,白琢贤便率领着一众御穹侍上前行礼,“统领白琢贤率御穹侍回府复命!”

“怎么这么快就回了?”白城端了盏茶,他记得白琢贤曾请命两月,这才一月左右就回来了。

“琢贤接御穹殿急召,快马加鞭回来复命。还请义父明示!”

“急召?复命?复何人的命,我并未下过任何要你们回来的命令。”白城闻言,沉着脸将手中的杯盏往桌上一放,脸颊上的伤疤让他的面色看起来愈显阴沉和威严。

白琢贤猛一抬头:“什么?!末将确实接到了御穹殿的指令,要末将速速带人回御穹殿复命。”白琢贤从衣袖中掏出那份指令,呈给白城。按理说,御穹殿所有的书信必是阅后即焚的,只不过白琢贤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将整张信件妥帖地收了起来。

白城接过那页纸,仔细地看了一遍,脸色立马便沉了下来:“这印章和信纸确实是御穹殿的东西。”白城起身,示意白琢贤跟上,他疾步往外走,边走边低语说:“坏就坏在这印章和信纸都是真的,现在只能进宫一趟确认是否是国主的手谕,如若不是,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是!”白琢贤紧跟在后,出屋门时一把拉过副将聂天佑,快速耳语道:“去守着封琴堂,若有可疑之人,跟着,切勿打草惊蛇。还有,你一个人去就好。”聂天佑点了点头,随即便不懂声色地超近道去往封琴堂。封琴堂是白城的居室兼会客室,这御穹殿的印章和信纸便存放在此,文书纸张和金印的金箔墨水由两家官厂制作,又由专人加以咒术,防火防水,除了三味真火以上等级的术法,否则就算是剑刺刀砍都未必能在这纸上留下任何印记,不可能仿造。况且印章只有一个,信纸也比通常的纸张要薄得多,更加易于藏匿,但是为了让国主能在紧急情况下也能调用御穹侍,在王城中也备了十张盖了殿印的信纸。正因如此,白城才会想要找国主确认。

凌霄殿中,苏承英正在细看一份书信,脸色也是颇为阴沉,白琢贤刚进殿便心下吃了一惊,印象中他还从未见过这般目露寒光的国主殿下。见两人上殿,苏承英便将手里的信纸塞进了几案上的香炉里,化成了几缕清烟。苏承英听完两人的陈述,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当即命白琢贤火速率一队人马前去忘城接应,自己起身迅速消失在殿后,都顾不上招呼下还在殿上的白城。

白琢贤不敢怠慢,出了宫门便往御穹殿飞奔而去。盗用御穹殿的印章乃是大事,关系着整个龙域的安全,看国主的反应,想必是他已经知道了有人假借他手,将派去王城支援的御穹侍统统召回,那个人想必也很清楚,这封御穹殿的指令是真品,作为统领的白琢贤即便心中有疑虑,也必定会遵从号令率队回城,在他回到白府知道这份指令为赝品之前,这路上耽搁的时日也足以他将剩下孤立无援的人吃干抹净了——如果他有本事能敌过苏白二人的话。

虽然白琢贤相信自己的弟弟武艺高强,遇事必能化险为夷,但是国主的反应总让他感受到有更糟的事情发生了。他心里琢磨着这事还是不要被其他御穹侍知道为好,便迅速调转马头,独自去往忘城,反正今日殿里当值的人也并非全是他的亲信部下。他一路快马加鞭地跑出城门,一头扎进蛮荒,耳边唯有风的呼啸声和飞沙走石的声响。白琢贤和他弟弟一样,年轻时也是在蛮荒中历练过的,两人的耳力极好,风声再大,他也能分辨出其中混杂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那骑马之人似乎也在匆忙赶路。

作为从小就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人来说,白琢贤的骑术自是不必说,整个御穹殿里都找不出几个能和他匹敌的,当然如白琢寒这等爱好骑骆驼者除外,鬼都没见过他骑过几次马,而能被选为御穹殿统领坐骑的必定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这两个组合在一起简直要在这莽荒中掀起沙尘暴。然而,白琢贤的耳力却无时不刻地在告诉他,后头的那队人越追越近了,即便他使出全力,并用灵力加持,但两批人之间的距离正在不可避免地缩短中。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是贴着白琢贤的马匹,往同一个方向飞奔着。白琢贤周遭被飞沙所包围,只得看见接近的一群黑影,连对方有几个人,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恐怕是来者不善。

白琢贤双腿夹紧马肚子,一手往背后一负,剑气瞬间划破飞尘,灵光流转于他周身,连空气中都“嗡”地震起一道波纹。白琢贤的佩剑唤作“破尘”,他出任御穹殿统领之后,便很少使剑,多数都只是坐镇指挥,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剑术会有所退步,要知道在御穹殿的校场之上,他可是能凭借一柄练习用的木剑就将重甲营的小将们揍趴在地上。而在这漫天的飞沙走石中,这破尘剑使来也甚是应景。白琢贤侧耳辨别出了来人大致的方位,有意放慢了马匹前进的速度,以尘土为屏障,靠近了那领头之人,猛然一个回身便将剑漂亮地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刀刃离那人的脖颈只有一指,只要白琢贤稍稍动下手腕,那么那□□的马匹便会将它的主人带向死亡。

只是那人并未有任何后退之意,就像事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出一般,连身子都没有动过一下,一侧身两指在剑刃上一弹,白琢贤只觉得虎口被震得生疼,若不是他电光火石间松了一下剑柄,又握住,这虎口大约是要被震裂了。方才白琢贤跑在前头,只是侧头看着被自己剑刃指着的人,这一震倒叫他完全转过来,国主苏承英的脸便清楚地映在了他的眼里,两三个马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小伙子,剑眉星目的,也甚是潇洒。

“国……国主殿下,你怎么……来了?”白琢贤惊讶地有些口吃了,原先只知国主学识渊博,不想他的身手也是一等一的。

苏承英毫无表情,眼睛直盯着前方,夹紧了马肚子:“快走!”

三匹马裹挟着砂石飞奔着,滚滚尘土中依稀辩得远处地平线上似也升起了一个小土丘。“小土丘”缓缓地往前移动,苏承英突然调转马头,往马屁股上又拍了一掌,马嘶鸣着撒开腿往土丘的方向飞奔而去。白琢贤和身后的陌生男子见状也跟了上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白琢贤逐渐看清土丘的真身其实是一个马队,为首的是一男一女两人,女子着赤金色骑马装,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显得英姿飒爽。那男子的身形颇为熟悉,稳稳地坐在马背上,看不清脸,因为他总是时不时地回头照看另一个跟在后头的女子,那女子手臂中还环着一个孩子,虽然与红衣女子装扮不同,但也是一番女中豪杰的模样。马队似也注意到了苏承英这一行人的踪迹,稍稍偏了些方向,往苏承英他们而来。

两队人都是拼尽全力的飞奔,宛如战场上的冲锋一般,不消一刻便相遇了。

“琢寒!”白琢贤心想怪不得身形如此熟悉,这家伙胡乱罩了一身粗布衣裳,倒是叫白琢贤想起上回在驿站,他和冷姑娘假扮灾民时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白琢寒翻身下马,没有先行拜见国主,倒是转身先接过了苏锦怀里的冬仔,又伸手去扶马背上的人,不过苏锦没有接那伸过来的手,轻巧地一跃便落到了地上。

朱雀和徐占平抬头看见对面领头的苏承英,连忙下马拜见,只是苏承英看也不看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平身,自己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迎面过来的苏锦和白琢寒,对了,还有冬仔。那小家伙倒是开心,一路上有人抱着骑大马,这会儿一手牵着小语姐姐,一手拉着小言哥哥,好不得意,好不快活儿。

“琢寒,还不快来参见国主!”白琢贤看着笃笃悠悠走过来的弟弟,不由得出言催促。

白琢寒用眼神指了下欢天喜地的冬仔,意思就是牵着孩子呢,走不快。他嬉皮笑脸地晃到不动声色的苏承英面前,眉毛一扬,神情也带上些许挑衅的意味:“国主大人,好久不见,不知您的御前侍女可还好。”

“琢寒!”白琢贤不明就里,只知他这个弟弟见了国主如此无礼张扬,忍不住想上前告诫一番,却被站在自己身前的国主伸手拦住。只见苏承英嘴角一勾,神情微嗔,开口道:“本王的侍女好的很,可不会随随便便就让她身上平白无故就多几道疤痕。”苏承英说这话的语气虽然依旧轻描淡写,但眼神里却透露着寒意。策马而来的玄武察觉到了主子的怒气,往上凑了一步,心想若是主人要出手,自己还能帮着假装拦一拦。

白琢寒见到苏承英,便想起他以溪宁做要挟,禁不住怼他一番,眼下被苏承英一提醒,脑子里统统都是苏锦受伤后苍白的面容,愧疚立刻将方才的怒气冲刷得荡然无存,他正色抱拳深深行了一礼:“请国主恕罪。”

苏承英不禁冷笑两声:“哦?你白公子何罪之有啊?”他眼神里依旧冷冽得吓人,冬仔被国主打量了好几眼,更是连话都不敢说,收起了方才的快活劲儿,直往苏锦和白琢寒的身后钻。

白琢寒行着礼,将头埋得更深了:“一恕微臣方才未行叩拜的失礼之罪。二恕微臣未能保护好锦姑娘,有负国主所托。还……还请国主责罚。”

听了这低三下气的“认罪”之辞,苏承英的脸色稍有些缓和,他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苏锦。她瘦了些许,脸色也不大好,她那故作的轻松姿态,苏承英一眼便看破了,兴许是一路的舟车劳顿,这会子的精神都不济了。苏承英懊悔,自己怎么会把苏锦交给白琢寒这家伙,还想着开口斥责两三句,一旁的玄武急忙出来打了个圆场,抱拳道:“国主,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锦都再议吧。”众人看这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也是好一阵心惊肉跳,听了此番话,得救一般得纷纷做上马状,苏承英也只得把嗓子口的话又生生咽回去,拂袖翻上了马鞍。

怀里的冬仔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苏锦原本也累的不行,只是经过方才苏承英和白琢寒一闹腾,眼下倒是清醒了不少。众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快马加鞭地往锦都赶,马儿散着步慢慢走着,苏锦走在后面,不时地看看白琢寒和苏承英,白琢寒方才的话又回荡在耳边:“……二恕微臣未能保护好锦姑娘,有负国主所托……”

锦姑娘?为什么说的不是朱雀?其实早在白琢寒把刻刀亮给苏锦看过之后,苏锦便趁着和白琢寒两人困在地窖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他的袋子,原本是打算再看一眼那把刻刀,却翻到了苏承英留给白琢寒的字条:佯为灾民,探明敌情,如遇故人,刀身知会。这一来是让白琢寒暗中探寻奸细,二来似是要让他找自己的故人。“刀身知会”,苏锦一下子便明白苏承英让白琢寒找的正是自己,她所带的散魂铃和刀身上的装饰都取自同一块萤石,若是靠的近了便能发光发热,只是寻自己做什么呢?直到刚才听了白琢寒和苏承英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国主大人是派这货来保护“故人”的,唉,所托非人啊?苏承英,想你长了一张精明的脸,不想眼神却不是很好。

阴差阳错间,苏锦将散魔铃给了朱雀,看白琢寒的眼神,似乎他已经将朱雀当做了“故人”,但他是怎么看出自己才是苏承英口中的“故人”?或者,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苏锦苦思之间,锦都的城门清晰地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