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的日光终于照亮了这片满目苍夷的土地,本该熙熙攘攘的锦都城门此刻一片死寂,只有一小队人马在白琢贤的带领下穿梭在各种尸体之间,寻找着幸存者或是亲友的遗骸。
一缕阳光照在苏承英的脸上,他依然昏睡着,睫毛不时地抖动一下,总让人觉得他似乎下一刻就能醒来,然而他的双眼却始终没能睁开。苏锦将玄武递来的凉帕轻轻敷在他的额头上,苏承英低低唤了一声什么,紧锁的眉头松开了些。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着这个从小就相识的人,他的皮肤很白,挺鼻薄唇,古雕刻画一般轮廓分明的脸庞俊秀中带着杀伐气,怪不得锦都的人总说苏国主的样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城中的女子总是分外羡慕月后。
在玄武这般的旁人眼里,苏锦和苏承英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堵墙,明里暗里苏锦总给不了苏承英好脸色,不过或许只有苏锦自己心里清楚,她对于苏承英的感情远比单纯的讨厌要复杂的多。
苏锦记忆的最初便是苏承英伸过来的一只手,他单腿跪在幼小的自己面前,笑得那么令人安心:“跟我走吧。”苏锦想也没想就将自己的小手放到了苏承英的手心里,由着他领自己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那段路的尽头是穿着一袭红衣的朱雀。将苏锦送到忘城之后,苏承英便离开了,临走之前答应会回来看她。于是,年幼的苏锦便不分昼夜地窝在忘城的城门口等着苏承英,就连朱雀都没有办法将她劝回去,常常都是等苏锦自己睡着才将她抱回屋里去。只不过,除了时常差人来送些新奇玩意儿给苏锦,苏承英高大的身影却从未再一次出现在忘城外。一直到苏锦十二岁那年,朱雀才带她第一次去了锦都,见到了久未露面的苏承英。
苏锦的反应简直平静地可怕,她平静地拜见了苏国主,平静地接受了生平的第一个任务,然后平静地告退,这样的反应大概连苏承英都始料未及,苏锦跟着朱雀离开后,他一个人神情失落得在大殿上呆坐了许久。在那之后,虽然苏锦和苏承英时常见面,但是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愈发得深了。纵然苏承英对苏锦一如既往得好,却化不开苏锦的冷若冰霜。
“月儿。”苏锦的思绪被苏承英的一声呼唤打断,想想苏国主对月后还真是用情至深,昏睡不醒还唤着月后的名字,这会儿在这里照顾你的还不是我这个随便被你一丢的所谓的“妹妹”?苏锦冷着一张脸,将他额头上的凉帕取下来,往一旁的凉水盆里浸润了几下。
“庭前栽紫阳,身后揽扶桑。”苏承英的嘴唇缓缓动着。
“啪嗒!”苏锦手中的帕子掉进了水盆里,溅起了几滴水花。“玄武,你听见没有?”
“锦小姐,听见什么?”
“庭前栽紫阳,身后揽扶桑。玄武,这句话是谁说的?”苏锦无意识地拽住了玄武的衣服,记忆里有些东西好像呼之欲出,却徒劳地散在一片迷雾之中。玄武低着头,默默从苏锦手中扯回了自己的衣衫:“玄武什么都没听到,锦小姐是不是听错了?”
是我听错了吗?难道是因为最近脑子里的事情想得太多了?不对啊,我分明听到……
“锦小姐,玄武去帮帮白统领。”玄武说着起身跃去城墙下,好像是故意要逃开这个是非之地。苏锦看着玄武落荒而逃的背影默默了良久,她从以前就觉得眼前昏睡着的这个人瞒着她许多事情,也从未有告诉她的打算,而最近这种感觉便是愈发强烈了。末了,苏锦才站起身换了水,将凉帕轻轻地敷上苏承英的额头。
“国主怎么样了?”白琢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绿豆糕正热得吐舌头,他自己也是一副满头大汗的样子。
“还好。刚刚给他号了号脉,大概是近来太忙了,所以身子有些虚。”苏锦又替苏承英掖了掖被子。
“看不出来,你还懂些医术。”
“恩,他教的。”苏锦用下巴指了指苏承英,现在想来,自己的本事好像都是他教的,写字、医术、毒理、剑阵、咒术等等,自十二岁再见面以来,苏锦所读所看皆是苏承英亲自撰写的典籍,承教于一位据说是苏承英恩师的老师傅,即便他本人不入忘城,也时常通过朱雀和这位师傅来检查小锦的功课,这些事直到多年之后苏锦才陆续从朱雀的口中窥见一二,而那时从小便时常伴她左右的师傅早已云游四海,不知所踪,很多苏锦想问的事情也只能不清不楚地搁置在心里,任凭它烂成了一团心事。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白琢寒看着城墙下的一片狼藉,琢磨着得趁天黑之前做点什么,不然太阳一下山便又是一场恶战。
“你看看这个,摔到妖兽堆里偶然捡到的。”苏锦在衣袋了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了一块宝蓝色的晶石,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只是还未等白琢寒接过手来细看,那晶石便一下散成了一堆沙土。
“这莫非是……障妖石?”白琢寒对于障妖石的认识程度仅仅停留在古籍的记载之上,因为实际见过它的人少之又少。障妖石是妖界的一种矿石,之所以称之为障妖石,并不是因为它能抵挡妖族,恰恰相反,它是能使妖族趋之若鹜的宝物。矿石能让妖族产生欢愉的幻觉,宛如入了魔障,无法自拔,故此得名。妖族的长老觉得这矿石的害处大大多于它给族人带来的那一丁点儿欢愉,数十年前便关了障妖石的矿区,并将它列为禁药。为何现在又重现蛮荒?
“怪不得那些妖都跟疯了一样。”白琢寒回想着昨晚那场怪异的战斗。
“障妖石只有有妖在附近时才会现形,而且一见光就会像刚才一样散成灰,如果真有人要放这些晶石,你说他会选择放在那里呢?”苏锦抱着两膝,缩成一团,和白琢寒两人一起陷入沉思。
“我知道了!”两个人几乎是在同时脱口而出:“地底!”
“我还想到一件事。”白琢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衣袖里偷偷露出小半截牵神索,他假装凑到苏锦面前说话,实则默念了一句咒术,牵神索“嗖”地一下飞出便缠住了半空中的什么。看样子是个隐形的家伙,牵神索只是捆绑出了一个轮廓,白琢寒冲苏锦使了一个眼色,苏锦心领神会晃动了下手腕上的散魂铃。
“我靠!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嘛!”重重叠叠的牵神索里传来一个熟悉的骂声:“快给小爷松开!”
白琢寒动动手指,牵神索便回到了他的衣袖中,他们的“老朋友”灵蝠久笙浮在半空中,满脸怒气。
“死蝙蝠,好久不见!”白琢寒坏笑着打着招呼:“我方才就在想,既然障妖石只有在妖的周围才能显出原形,那我和小语怎么能看到,还能拿在手里呢?这就意味着,我们附近一定有妖!”
“凭什么就一定认定是小爷!”灵蝠往地上一趴,很快一个少年便盘腿坐在了苏锦和白琢寒的面前。
“大约是因为我比较招蚊子。”苏锦难得闪过一点调皮的神情,倒真是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样。
“你什么意思!敢说小爷是蚊子!”久笙说着就要来捉苏锦,却被一只精干有力的手紧紧抓住,力道之大疼得他差点咬了舌头。
“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还是那个慵懒的声音,苏承英打着哈欠便坐起了身子,懒洋洋地打量着周围的这一群人:“诶?大家都在呢。”
“啪”,苏锦重重地将一只手盖上苏承英的额头,苏承英刚想说句什么,便被苏锦的眼神给杀了回去,“闭嘴!”她说着将两指搭到了苏承英的腕上,脉象正常,为何会突然头疼欲裂呢?苏锦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从腰间的小袋里摸出一颗药丸递到苏承英面前:“吃了!”
“那个,妹子,我好歹是国主,你这样,我很没面子啊。”苏承英虽然这么说着,不过还是乖乖把苏锦递过去的药丸给吞了下去。讲真的,白琢寒还是头一回见平时威严的国主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不可不感叹老祖宗说的一物降一物还真的是很有道理。
“那个,能不能松开,小爷我也很没有面子啊。”久笙的胳膊已经被拽得都变了颜色,连说这句话都是咬牙切齿的。
“哎呀,不好意思,忘记了。”苏承英的故作夸张简直太显而易见了,白琢寒禁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本王还有事需要你去做。”苏承英看了一眼苏锦,那眼神似乎已经将眼前的人看透,她要说什么,想做什么,就这么明明白白得在他面前摊开。
“小爷凭什么帮……啊!”久笙还想着分辨几句,不过国主大人似乎并不想给他机会,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久笙的五官疼得都快挤到一起了:“好好好好,你说你说,快点松开,小爷的翅膀要断了。”
苏承英稍稍撤了点手上的力道,就算是此刻坐在一床破旧的铺盖上,他也依旧端庄威严,处处显得贵气十足:“很简单。”他说:“你得帮我们找到所有的障妖石,从南门开始,这个东门留到最后。”
“干嘛一定要让我帮忙,你是国主,随随便便捉只妖来就可以。”
苏承英眯起双眼,缓缓开口:“帮忙?你这可是赎罪。本王听闻你喝过了我义妹的血,就凭这点,本王现在就可以下令给你放放血!”苏承英少见地啧了一下舌,满脸的不悦和威胁。
久笙心想怎么我就这么倒霉呢?本想临走之前再看看机会能不能喝上一口,没想到竟然让苏承英抓了个正着,还要帮个莫名其妙的忙。只是论文论武论咒术论地位甚至是论相貌,自己竟然没有一项能和苏承英相抗衡,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待久笙往南门飞去之后,苏承英便示意苏锦和白琢寒两人坐下,“东门这里的妖气最盛,想必是埋了相当多的障妖石,我们今晚就守一个门,其他的让蝙蝠帮着清理完晶石之后,想必也没有什么御穹侍镇压不下来的机关了。”
“是我们,没有你。”苏锦拍着白琢寒的肩膀冲苏承英说道,“你好好待在楼上,免得我们到时候既要忙着杀妖,还要忙着捞你。”
苏承英眼光一凌:“不过睡一觉的功夫,就变成你们了?”语气中皆是不满,还故意加重了“们”这个字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