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的时候,久笙才慢悠悠地飞回来,看样子已经筋疲力尽了,“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人,竟然拿小爷当狗使,你们知道那里有多少障妖石嘛!加起来三车!还是分开埋的!”他扑棱着蝠翼在苏承英的床铺边寻了个角落趴下直喘粗气。
“辛苦你了,本王自会赏你。”苏承英的精神已经好了大半,虽然大战将至,但他一副气定山河的闲散模样端坐在城墙之上,纵然大战前的阴风阵阵,苏承英连根头发丝都没被吹乱,仪态万千地摆弄着莫子兮送他的一把折扇。这让周围的士兵们倒是宽慰了不少,紧张感登时也消散大半,更何况这样的“御驾亲征”本来对他们就是一种鼓舞。
久笙乌溜溜的眼珠瞟向不远处正在闭目养神的苏锦,目光还没沾上苏锦,耳边立即响起苏承英威胁似的声音:“想都别想。”久笙心想小爷看看都不行啊,悻悻地啧了一声,倒头便睡。
太阳还剩下最后一丝光芒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锦都东门上的人都已经整装待发。苏承英端坐在正中间,他的身子早已无碍,随时提剑便可厮杀,只是方才苏锦又喂了他一颗药,此刻腿脚便有些发麻,偏偏这个方子还是自己交给她的。罢了罢了,不让我去帮忙就不去吧。苏承英示意白琢寒和苏锦凑过来:“城墙是我们的壁垒,为了挡住鬼鹫的袭击,一旦开战我会用法术将整个锦都都罩起来,留给你们进出的只有一道侧门,障妖石收集完了之后立即退回来,没了障妖石的吸引,他们自己会退回莽荒的。”
苏锦和白琢寒点点头,他们都明白苏承英的话不错,他们清理了所有的城门唯独留下这里,是因为这里的妖气最盛,若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是混入锦都的妖族人,在如此多的障妖石掩护下,他势必能掩盖掉身上的妖气。但若是障妖石被白琢寒和苏锦尽数收去,相信就算是妖族长老来了也无法躲过苏白二人的神识,更何况还有个苏承英亲自督战。到时候所有人都被结界封印在城中,他必定如同瓮中之鳖,无处遁行。因此速战速决地清理障妖石,找到始作俑者才是苏锦和白琢寒真正的任务。
当最后一点夕阳的光芒褪尽的时候,东门外的林子里,阴影里便传来了“吱吱咯咯”的磨牙声和低吼声,站在城墙之上能清楚地看到移动的黑影正在向城墙聚拢过来。
苏锦,白琢寒,白琢贤和玄武打头阵,四人分散在墙头之上,一声响箭划破夜空,四个身影同时跃下墙头,结界登时升起,御穹侍们从唯一的侧城门蜂拥而出,摆成了阵型。
“喂,可别再受伤了!”跃下去的一瞬间,穿过耳旁的风声,苏锦听到了白琢寒的这一声嘱咐,苏锦回头看他,他的嘴还在动着,只是风声,妖物的嘶吼声完全遮盖掉了他的声音。不过,此时,苏锦已经来不及细想白琢寒究竟在对自己说什么,因为转眼他们每个人都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妖兽群的中央。
一时间,厮杀声四起,东门之外血肉横飞,玄武挥舞着青龙刀,将面前的炎螭生生切成两半,凌冽的刀气在地面上劈出一道一尺多深的沟渠,露出了几块散发着蓝色荧光的晶石。看来锦小姐说的没错,东门这里的障妖石确实也一样埋在地下。白琢贤见状也如法炮制,屏气挥剑,破尘在地上划开道道沟渠,翻开的土壤里,幽幽的蓝色荧光在黑暗中特别诡异。玄武和白琢贤一挥手,后面的御穹侍便伺机上前将障妖石收集并封印起来。
另一边,苏锦和白琢寒这一组也配合的相当默契,白琢寒不愧是拥有令御穹侍都嫉妒的本事,以一敌百,令周围的妖兽都近不得身。苏锦便趁机将祭灵剑幻化成那一缕红绫,奋力一击,一时间尘土飞扬,又是一拽,那看似柔弱如水的绸缎似田里的犁耙一般,将苏锦面前几亩的土地统统翻了个遍,直叫那些妖兽人仰马翻。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东门口的土壤就基本让这四个人去掉了一层,苏承英一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城楼上,心想着开春的时候,干脆把这块也圈进锦都做耕地得了,连地都不用翻了。虽说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斜身靠在座椅上,但是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城墙下那个娇小的身影,藏在衣袖里的手随着战场上的变数,一会儿握紧,一会儿又松开,掌心都微微渗出了些许汗水。眼看障妖石清理得差不多了,妖兽的攻击也渐有退却之势,便知是时候把城外的人撤回来了,妖兽没有了这些“食物”的吸引,想必能退得更快一些。苏承英向传令官举起了一只手,“啾”,“啾”,两声响箭便依次划破天空,在夜空中炸开两道火树银花,这是撤退的信号。
城墙下的御穹侍得令,开始按照战前的部署,一队接一队通过侧门退回城中。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不过这世上物极必反之事十之八九,过于顺利总令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东门内不远处的一处残垣断壁处,一个穿着斗篷的人正透过残损的窗户沉默地看着东门外的战况。斗篷下,苏伦看着手里的腰牌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想撤回来,没那么容易。白琢寒,你就在城门外喂那些妖吧。”
“大哥,玄武,你们先走!我们马上就来!”白琢贤和玄武离得侧门最近,最后一队御穹侍正带着封印完的障妖石往城中撤退,城外只剩下打头阵的四个人,白琢寒和苏锦边抵挡着围拢过来的妖兽,便慢慢往城门边退,见门口的两人还顾忌着他们,不敢往里撤,白琢寒连忙出言催促:“快点啊!总得有人先走!”
白琢贤拍了下玄武的肩膀,示意先退回去,见玄武还在犹豫,便一把拽住他拉进了门内,眼下城外还在奋战的便只有苏锦和白琢寒两人。那些还未散去的妖兽不依不饶地追逐这眼前的“食物”,苏锦和白琢寒只得一前一后,剑芒和红绫齐飞,攻守兼备,才打散了这些妖兽的包围圈,还得时不时提防空中的鬼鹫。好在两人虽然有些疲惫,但总算是挪到了城墙的边上,离侧门仅有五十步的距离了。城墙上的苏承英还因为那颗倒霉的药丸,腿不能行,只得命人将座椅抬到墙边上,动也不动地紧盯着下面的情形。
“喂,还坚持的住吗?”白琢寒满脸汗水,他与苏锦背靠城墙,密切注意着正在聚拢过来的妖兽。
苏锦的呼吸也有些急促,毕竟这是一场颇费体力的车轮战,而祭灵剑也快将苏锦的灵力给耗尽了,她的灵力此时也到了枯竭的边缘了,即使这样,她还是用衣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定了定神,淡淡然地回了句:“没事。”
白琢寒看出了苏锦异常惨白的脸色,察觉出她已精疲力竭,便不动声色地将半个身子挡在她面前,好替她多解决一些妖兽,一边侧脸对她说:“听着,我这里还剩一个雷火弹,我说跑,你就往侧面跑,别犹豫,我会跟在你后面的。”
“好。”在这样的情况下,苏锦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若是再犹豫,恐怕两个人都跑不了。
白琢寒护着苏锦往侧门走,半边身子也是被各种利爪划开了不少口子,不过他丝毫不在意这些,一心只想让苏锦能快些退回城中。离侧门还剩三十步的时候,白琢寒反手将雷火弹扔向面前的兽群,要说要紧关头,有时还得靠着凡人使的家伙什,那弹丸刚一触地就升起一团火,逼得兽群后退了几步,接着大量的烟雾又将苏锦和白琢寒两人的身影和气味给掩盖了起来。“跑!”白琢寒顺势便将苏锦推了出去,眼前的路虽说只有三十来步,但是一路上布满了尸体和沟渠,苏锦只得小心谨慎地跃过这些障碍,这无形间又拖慢了两人脱险的速度。
“哐当!”前方传来铁器敲击的声响,锦都侧门的玄铁门正在慢慢合上!城墙上的人根本看不到门洞里的情景,正在为苏锦和白琢寒两人捏着一把汗,殊不知他们奔跑的终点却也可能成为他们性命的终结。好在,玄铁大门过于沉重,关合的速度很慢,苏锦跑到门前时,留下的空隙还可以容两人通过。她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却发现白琢寒又被困在了一小群妖兽中间,正打得难舍难分。
“你先走啊!这些只是小妖,我很快就能解决!快!”见苏锦又迈开步子往自己这里跑,白琢寒连忙阻止:“快回去!”
苏锦咬咬牙,转身闪进了侧门,不过并没有马上去找苏承英汇报,反而守在门前,若是白琢寒抢着进门,自己也好帮忙拉一把。眼看着这门间的间隙慢慢只剩下一人宽,半人宽,却迟迟不见白琢寒进来,苏锦没有丝毫犹豫,一个闪身便又侧身从门中钻了出去。沉重的玄铁门在她身后合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就好像是为她和白琢寒敲起了丧钟。
“禀国主,侧门的玄铁门合上了!但是……”守在门边的侍卫加急来报。
“什么?!但是白公子并未撤回来啊?”玄武将头伸出墙外确认了一下,白琢寒此刻还被困在那一众的妖兽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回国主的话,不知是何人将选铁门门轴上的插销拔了,眼下玄铁门已经闭紧。”
“主人,锦小姐也未进城。”玄武俯身在苏承英耳边紧张地禀告,他方才还犹豫了片刻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国主,苏承英的身体还未恢复,又被那锦小姐下了药,要是知道她深处危险之中,必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只是……又能瞒的了多久呢。
“给我开门。”苏承英的语调尽管听上去很平静,但是脸色阴沉,眼神犀利得令那传令的小将士扑通就跪下了:“回……回国主的话,为了防止门被攻破,早上已经加紧了门栓的固定,若要重新开门,至少……至少也得需要两,三个时辰。”
“两,三个时辰,天都亮了,看白琢寒和小锦的灵力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苏承英握紧双拳,不管自己腿还麻着没有知觉,靠双手的支撑力让自己“站”了起来。
“主人,你要做什么?吩咐玄武就可以了。”玄武拍拍小将士的肩膀示意他快些退下,自己赶忙上前扶住苏承英。
苏承英撇开玄武伸过来的手,自己往侧门处移动:“我要解除锦都的结界。”
“主人,不可!若是玄武,可能也会做和您一样的选择,可您是锦都国主,若是解除了结界,那鬼鹫势必就能攻入都城,必有百姓死伤;况且,凭锦小姐天赋的能力,一般妖物可是近不得身的。”玄武言辞恳切,令人不得不三思而行。
苏承英停下“步子”,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墙壁。
“你回来做什么?!”白琢寒看见跑回来的苏锦不由得大吃一惊。
“门关了,进不去。”还是一句淡淡然的回答。
“你以为我听不到那关门的声音吗?你早就到了,门是才关的,明明就是特地跑回来的,还真当我傻呀。”白琢寒的白眼简直要翻出天际。
“兄妹也该有兄妹同生共死的样子不是么?”苏锦一挥手,祭灵剑便又握在她手里。
白琢寒一挑眉:“你把剑给我收起来,有本公子在用不着你拔剑。”白琢寒清楚苏锦现在已是气力两虚,若是再损耗灵力去催动那把祭灵剑,恐怕真的得把自己的性命活祭给了那把兵器。
“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苏锦真将剑收回了剑鞘,腕上的散魂铃“叮”一声响,她回头高冷勾起嘴角。她这般微笑的样子还挺好看的,白琢寒这么想着,感觉身上又涌起了一股力量。
两人伺机退进了侧门的门洞中,避免了腹背受敌,两人以守为攻,配合得相当默契,苏锦割破自己的手掌,将血迹轻轻抹在地上,那些莽荒中的妖物忌惮着她的血,纷纷停留在门洞之前,低吼着不敢靠前,于是,两个人,一群妖便以门洞为界限僵持不下。
门洞中,白琢寒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他的外衣上早已被血污浸透,显得有些狼狈得骇人。他打量了自己半晌,背过身去,从中衣上扯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料子下来,拉过苏锦的手将她掌间的伤口仔细包扎了一番,一边解释道:“本公子浑身上下也就这件中衣还算干净,请锦小姐多担待,您这血金贵得很,能降妖除魔。”
“大概是我的血闻上去不好吃吧。”苏锦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血为何能驱散妖兽,苏承英说这是天赋异禀,怕是就连他也不知道吧,随便编个理由来搪塞苏锦。她心里清楚,就算自己的血能抵挡一阵子,但万一妖兽们习惯了这种气味,必定会一拥而上,将他们二人撕成碎片。只不过,这一点此时还不能与白琢寒明说,在这种时候,谁先松劲,谁就会输掉性命。
半个时辰过去了,就好像过了一世一般,包围着两人的妖兽们渐渐开始有了些骚动,不停用爪子试探着地面上的分界线,苏锦和白琢寒背靠背坐着,苏锦覆手一指,祭灵剑便又握在手中,她想着给自己的胳膊再来上那么一刀,好能争取一些时间。
刚要用力,拿剑的手却被白琢寒紧紧抓牢,他侧头轻声说道:“还是省点力气罢,从退进来到现在,你已经留了不少血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苏锦松开剑柄,背上靠着白琢寒的地方给她冻僵的身子带来一些暖意,白琢寒的手臂上也布满抓咬的伤痕,伤口深的地方皮肉都翻了出来,涓涓地淌着血,苏锦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拉过白琢寒的手,替他简单地包扎了一番,照理又是淡淡地说了句:“也请白公子多担待。”就连苏锦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加上这样一句话,往日里她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未曾给过什么特别的理由。
白琢寒看着包扎好的手臂,自嘲地笑笑说:“只是可惜了我的血不管用,这么些都浪费了。”
“只能浪费了,你的血大概连那只蝙蝠都不稀罕尝一口。”眼前就是随时随地都会扑上来的兽群,苏锦就像没看见似的依旧拿白琢寒打趣儿。
“真是服了你了,女孩子家家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说笑。”
“女孩子又怎么了?再坏能坏到什么情况呢,不就是一死么,没在怕的。”苏锦语气平静,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白琢寒将一张符咒塞到苏锦手里:“若是待会儿这些畜生群起而攻之,我会给你开出一条道来,你就往前跑,千万不要回头,这张符咒可让你飞出这里,而且你有散魂铃,想必这些妖物一时不会攻击你。”
苏锦将那符咒翻过来,是一张腾云符,苏锦猜想,白琢寒原本想借用这张符咒逃离妖兽的包围圈,不想苏锦却跑了回来,自己原是想要和白琢寒并肩作战,没想到却成了拖住他的包袱。“我才不要画得这么难看的符,”苏锦说着便把这符纸又带回白琢寒的衣袖里,“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去冥界的路上还能做个伴。”
“那我也希望能有个美女作伴啊。”话音刚落,白琢寒随即便发出一声哀嚎,原是苏锦在他的伤口上摁了一下。
突然,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拍碎了这死一般令人不安的静默,听动静至少有两匹马。城楼上的苏承英也注意到了异动,用法术点起了夜明灯,好让门洞里的两人看清远方的情况。
两匹快马还有一条狗正飞速往苏锦和白琢寒的方向跑来,马上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身材纤细的男子,至于那条狗,不用说,必是从前两天开始就不知去哪里撒欢的绿豆糕了。妖兽们当然也注意到了新猎物的靠近,纷纷转过身去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苏锦总觉得马上的人有一些眼熟,不过一时也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转眼间,那队奇怪的组合已经冲进了妖兽的包围圈,男子断后,绿豆糕冲在最前面,将那单独的马匹妥帖地保护在其中。不愧是白琢寒从小训练的追魂犬,绿豆糕的战斗力完全不亚于一个训练有素的御穹侍,在妖兽之间敏捷地蹿来蹿去,躲避着围上来的爪牙,一边伺机咬开对方的喉咙,生生在妖兽中开出了一条小路。
“喂!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快上马啊!”骑在马上的男子手起剑落,将扑上去的妖兽劈头切成两半,那身手看上去绝对不输白琢寒和苏锦他们俩。
“走!”白琢寒将苏锦拦腰一抱,脚底一用力,在空中几个侧身翻便稳稳地落在马背上。就像在去忘城的路上一般,白琢寒的双臂紧紧环绕着苏锦,一松缰绳,“驾!”,两人骑着马飞快地往莽荒的暮色中跑去,绿豆糕也紧随其后,那男子也无心恋战,一并快马加鞭地跟着后头,不一会便将追过来的妖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