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琢寒原本以为沐月国归来之后能有一段时间的空闲,可以好好陪着苏锦他们,谁知这才刚回来几天,自己又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苏承英的面前。
“傅长轩死了。”苏承英这次略过了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要我做什么?”苏承英的回答也是简明扼要,只是陡然听闻傅丞相的死讯有些惊诧。讲真,他和傅丞相之间也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只见过一两面而已。
“我想要你走一趟空虚城,去调查一下傅长轩的死因,”苏承英说了一半,看向白琢寒的眼睛,似乎知道他接下来白琢寒会提些什么问题,直接回答道:“刚刚得到的消息,说傅长轩在空虚城外驿站暴毙而亡。苏陵安云游还没回来,我只得派你去走一趟了。另外……”苏承英略带迟疑地看着白琢寒,半晌才开口道:“小锦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也希望你能保密,不然她势必又要跟去。马上就要举办小公子的满月礼和我的生辰了,我私心里是想,至少这一次生辰小锦可以在这里。”
苏承英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祈求,白琢寒痛恨自己竟然没有办法在这种事情上下狠心,刚刚开口答应立马便又后悔了,这可是把自己媳妇儿往别人那里送啊,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一个除了相貌之外,地位、财富、智谋都强过自己的的人。
与此同时,苏锦小姐的心情倒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小公子的满月酒和国主的生辰恰好在同一月,苏承英便定了举行三天的庆典来庆贺这双喜临门,眼下她正和溪宁、朱雀有说有笑地在院子里准备庆典用的花束和盆景。不过最开心的大概还是冬仔,奶奶正忙着做午饭,顾不上管他,冬仔便散了欢一般在刚送好土的泥地里奔跑打滚。跑着跑着,他便有些忘乎所以,一头撞上了搬着花盆路过的溪宁。
“哎哟!”溪宁一声惊叫,手中重重叠叠着的几个空花盆劈头盖脸地倒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溪宁,一只手突然出现在溪宁面前,替她挡住了花盆,另一手三下五除二迅速将倒下的花盆重新收拾成了整齐的一摞。“还剩多少?我来搬。”耳畔是低沉又熟悉的嗓音。
“藏冥?”溪宁的脸上满是惊喜,这家伙前几日还说要出个远门,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没了没了,这是最后一批了,你放在花田边上就好。”
藏冥应了一声,一手轻松地托着那些盆盆罐罐,稳稳地放在了花田边的空地上,一边和正在劳作的苏锦和朱雀打了一声招呼。腿边呼地又闪过一个人影,藏冥眼疾手快地将他捉住,提溜起来,厉声道:“小家伙,安静些。”
冬仔冷不定地被人捉住还被提溜在半空中,心里自然是几千万个不愿意,他硬是伸出手想要抓打藏冥,只是无奈人小手短根本就够不到藏冥的身子,只能挥舞着手有些气急。藏冥虽说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闲人勿扰的模样,却也是大度的君子做派,就算和除了溪宁外的任何人说话都大有命令的气势,却也从未见过他对谁疾言厉色过。这会子对一个小孩子这般厉声呵斥,显然不像是他藏冥会做的事情,难道只是因为方才冬仔无心地冲撞了溪宁?
见冬仔几乎被藏冥怒目而视得噤了声,苏锦连忙过来救场,打着马虎一把从藏冥手中抱过冬仔,不想几天未抱他,这小家伙竟是长了不少分量,苏锦勉强将他稳稳地放在了地上,捏了捏他的小脸:“小冬仔,你个子不见长,怎么变得这么沉,这才几天功夫,姐姐都快抱不动你了。”
“大概是奶奶成天给冬仔做好吃的,把冬仔的肚子撑大了。”溪宁说着也想伸手去戳戳冬仔肥嘟嘟的脸颊,手伸了一半却被另一只大手“截胡”了,头一回便撞见藏冥严肃的目光,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手那么脏,还是不要乱摸小孩子的脸。”藏冥眉头紧皱地说出这句话,颇有几分老学究的样子,逗得溪宁内心一阵发笑,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上面占满了泥土,好吧,那家伙说的没错,不该给冬仔脸上抹泥,不过呢……
溪宁倏得一转身,抬手便在藏冥脸上画了一指头,藏冥俊朗的脸上立马便横过一条笔直的小胡子,他脚底虽然已经有了后退的架势,实际上不过未退半步,似乎是看穿了溪宁这一手,却任由她“胡作非为”,藏冥眉梢轻扬,眼神中半是无奈半是怜爱:“好玩?”
“恩!”溪宁欢笑着点着头,就连一边的苏锦也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玩什么呢,这么热闹?”众人往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敏捷从围墙上一跃而过,轻巧地落在大家面前,这不是那位从来不走正门的白公子,还会有谁呢?
白琢寒阳光灿烂地冲苏锦笑笑,算是打过了招呼,眼神便很快落在了藏冥身上:“冥兄弟也在哪,可否借一步说话?”
于是接下来,白家的人便目睹了一番奇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两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在众目睽睽下跃上了屋顶,看这架势,众人原本以为这两人怕不是要在屋顶上决斗吧,敢在白府的地界上撒野,也真是佩服他们的勇气。只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两人只是在屋顶上神情严肃得面对面站着,似乎在交谈些什么,未如那些旁观者所想大打出手。
“站在这里好,说话方便。”白琢寒首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微风拂面,他伸了个懒腰,慢慢走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藏冥,“你……和溪宁什么关系?”
藏冥不由得一愣,他原本以为白琢寒这般兴师动众地拉自己上房顶以防别人偷听,是为了王城或是御穹殿内的机密事情,冷不防被这么一问,他脸上一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才耿直地答了一句:“她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白琢寒的表情看不出他对于这个答案是否满意,他有些严肃地上下打量着藏冥,就如同是第一次见他一般瞧了个仔细,一手伸进衣襟的内侧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藏冥背在身后的手也握紧了佩剑的剑柄。只不过,白琢寒找了半天,却从衣袋中取出了一只手环,“伸手。”他对藏冥说道。
藏冥不知白琢寒在打什么注意,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伸了出去,寒光一闪,指尖一阵刺痛,竟已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几颗血珠。“你做什么?!”藏冥感觉遭到了戏弄,有些不悦,只不过他更惊叹于白琢寒的剑术,竟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便已被剑气所伤,而转瞬间,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这剑得是有多快!这剑气得是有多盛!他原本只觉得白琢寒只是武艺和咒术都胜于普通的御穹侍一筹罢了,现在想来,他的剑术可能比他的咒术更加炉火纯青。
白琢寒竖了一根手指在嘴边,示意藏冥别说话,一手将刀锋上的血抹到了手环的紫色晶石上,那血迹顷刻间就被紫晶石吸收进去。做完这些,白琢寒将手环放到藏冥的眼前:“我和溪宁从小一起长大,对于我来说她是这世上无可替代的家人。这个手环代表我一切的嘱托和信任,希望你能遵守承诺,永远跟着溪宁,不让她收到半点伤害。”白琢寒直视着藏冥的眼睛,将手环重重地按在对方的手心里。
“能做到吗?妹夫。”
“能。”藏冥想也没想地便开口答道,将那手环牢牢地握在手心里。藏冥看白琢寒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想却被下方的呼唤声所打断,张了张口便又将头扭到了一边,手中将那只手环握得更紧了。
“喂,你们俩要在房顶上待到什么时候啊?”这是溪宁。
“我们瓜子都嗑完了!”这是苏锦。
“来了!”白琢寒拍了拍藏冥的肩膀,一跃而下,落在溪宁面前。这个丫头一副狐疑的模样:“你们在说什么呢?藏冥这个人笨嘴拙舌的,寒哥哥可不要欺负他。”
“你这丫头,白养你这么些年了。”白琢寒上手便在溪宁的额头上一敲:“就把藏冥拉去说了会儿话就叫欺负他,还没嫁过去呢就知道帮你情哥哥说话。”
“啊呀,什么嫁不嫁的,你别乱说。再说了,人家都还没有开口说娶不娶呢。”溪宁用手捂着脸,只是她脸上的那片绯红早已透过指缝映了出来。
“喂,说正经的,我之前给你的紫檀项链呢?”见藏冥也飞身跃下,白琢寒想起了正事,“我带着呢,怎么了?”溪宁从自己衣襟中拿出挂在脖子上的项链递到白琢寒手里,这条项链她从不离身,晶石中的气息总是令她充满安全感。
白琢寒将项链的晶石放在掌心中,用手指抚了一下,晶石的光辉似乎有一瞬间的黯淡,然后重又燃起光晕,白琢寒将项链重又戴在溪宁的脖子上。溪宁伸手摸着那块紫色透亮的晶石,说不上有那里不一样,只是隐约感觉到它散发出的气息似乎与方才有所不同。
与此同时,藏冥手腕上的紫檀手环也升起一股暖意,他瞬间明白了,白琢寒方才要来溪宁的项链,是为了将藏冥的血抹在项链上,这样他的手环和溪宁的项链便相连成一对了。原来他口中所说的托付便指的是这个。
“寒哥哥,你做了什么呀?快告诉我。”溪宁拽着白琢寒的衣角不撒手,她心里莫名闪过一丝不安,就好像她的寒哥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了一般。白琢寒回过身,揉了揉她的脑袋:“笨,你有了可以保护你的人,你寒哥哥就可以放心地去保护另一个想保护的人了。”说着,白琢寒在藏冥背上推了一把,将他推到溪宁身边,“小子,我告诉你,若是我溪宁妹子受了半点欺负,我和她嫂子绝不会轻易饶了你。”一手把苏锦一把拉到了怀里,羞得苏锦对着他的胸膛便是一阵暴打。
“我说,你就真的放心把溪宁交给藏冥?”牵着手,苏锦和白琢寒在湖边散着步,这里靠着后山,零星散布着几家农户,鲜有人来,两人时不时会过来散步钓鱼。
“我观察那小子有段时间了,虽然有点木讷,不过是个靠得住的家伙,话又说回来,若又是像溪宁那丫头那么吵吵闹闹的性子,那白府还不被闹翻天了。”白琢寒停下脚步,卷起右手的袖口,腕上带着一只崭新的手钏,当中镶嵌着一颗紫晶,与苏锦手腕上的紫晶手钏散发着相同的光芒。白琢寒将苏锦的双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泛起一圈光晕:“这样,我也好一心一意地守护你。”
轻轻地,一个吻落在苏锦的眉心。
“我要出个远门,去趟蛮荒。”两人坐在湖边打着水漂时,白琢寒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出来。
“又要去?不是才刚回来吗?”
“恩,揭了御穹殿的任务令,你知道的,一来我闲不住,二来御穹殿的人终究没什么本事,还不是得靠本大爷。”见苏锦脸上露出些许担心的神情,白琢寒连忙打着哈哈让她宽心:“至多一个月我就回来了,蛮荒这种地方对我就是小菜一碟。”
“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去做什么,别忘了再过一月就是莫念的满月酒和国主的生辰,你不是答应了国主要留在锦都吗?”白琢寒连忙阻止到,他也答应了国主会让苏锦待在锦都直到庆生大典结束,况且傅长轩死得蹊跷,他必不愿让苏锦去趟这个浑水。虽然苏锦知道莽荒对于白琢寒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在遇到自己之前,他也是一个人在蛮荒中闯荡过来的。况且他还是龙族,想必这世上能伤他的妖物并没有多少。只是,苏锦心中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不舍:“那你要去多久?”
“至多不超过一月,莫念的满月酒,本姑父一定赶回来。”他轻轻拍了拍苏锦的头,似是安慰,只是他没有看见的是,一片云挡住了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了一层阴影,更是让苏锦内心被莫名的不祥预感所笼罩着。苏锦很想劝白琢寒留下,但她心中很清楚白琢寒是自由翱翔的鹰,自己也断不能做将他困在这四方城中的锁链,这么想着她将头深深埋进白琢寒的胸膛里,好遮掩掉她眼中的不舍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