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庆生
作者:粗茶半壶      更新:2020-02-08 20:09      字数:5918

离第三声礼炮响已经过去了有一刻,宾客们的酒都已经喝了一轮,然而宴会的主角苏承英国主和新生的小公子却还没有出现。回想起方才那名闯入后殿又迅速冲出去的女子,似乎是一番女官的打扮,宾客间不禁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议论,猜测着后殿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甚至一度还有人传言说是小公子突然失踪了。

在一片嘈杂声中,内殿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缓步走出了一排盛装打扮的侍女,规规矩矩地分散站在了通道的两边,刚才还在相互交谈的宾客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礼乐声起,苏承英率先从内殿走了出来,他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一身正红色,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却更是衬得他面如冠玉,潇洒俊逸,在座的女子都不顾场合和礼数,情不自禁地感叹着国主的目若朗星,仪表堂堂。月后则是穿了当初大婚时的桃红绣裙,面若桃花,没有灼灼其华的妖娆,却透着莲花的娴静与平和。她怀抱着襁褓,跟在苏承英的身边,眼中满是对夫君的爱恋和对孩子的慈爱。

“今天怎么是王后亲自把小公子抱来了,按照王城中的规矩应当是有专门的女官抱着举行仪式才对。”人群中又开始有了些议论声。“诶?你们说方才匆忙跑出去的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今天的女官?”“不知道,女子脸生的很,我经常出入王城,从来没有见过她。”

苏承英和月后在前来朝贺的人群的簇拥下走上了殿前的宣示台,苏承英一边沿着石阶而上,一边扶着月后,轻声说道:“小锦不在,辛苦你了。”

月后浅浅一笑:“不打紧,主人知道,月儿是不会觉得累的。”不管从任何角度看,这对簇拥着前行,还不忘耳语的夫妻在旁人眼里毅然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见国主和王后登上了宣示台,底下的宾客纷纷起身跪拜在地上,大殿前的广场上乌压压得都是人,却唯独在台下留出了一小块空地,分外显眼。

“白城将军呢?”苏承英问玄武。

“回主子的话,方才无言来通报,白城将军说今日宾客太多,王城的护卫工作不得不更加仔细些,因此耽搁了,晚点才能来。”玄武将方才无言禀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国主。

苏承英抬眼望城墙上望去,今日的护卫确实是比往日里多了一倍,心里却隐隐掠过一些莫名不安,而他脸上却没有半点显山露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看来白将军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苏承英步上高台,刚要宣布仪式开始,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得传来,到了大门外骤然停下,白城带着一对人马从外面疾步走到殿前的广场上,抱拳半跪:“臣白城来迟,还请国主赎罪!”

“白将军来的正是时候,仪式还未开始,白将军不算迟到,带着你的人快些入座吧。”苏承英挥挥手,示意他们免礼,城楼下的白城谢了恩典,便领着手下走到那片为他们预留的空地上,不过队伍中却不见长子白琢贤的身影,想必是被白城派去巡防了。今日锦都中心都是人,万事都得多加小心。

宣示台上此刻搭起了祭台,祭台之上一尊金色的九龙祭坛特别引人瞩目,坛身上雕刻九条栩栩如生的龙,象征着阳界的九处龙域,九条龙的口皆含着一颗明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异彩。这是锦都的国宝,唯有在国主登基、大婚或是王子诞生这样的大日子里才会将它从国库中请出来,城中的百姓也才得以一度它的芳容。苏承英手持火把走上祭台,亲手点燃了九龙祭坛之中的木柴,两股五彩斑斓的火焰随即旋转着直冲云霄,宛若在天地间架起了一座耀眼的天梯,空中想起悦耳的鸟鸣,一行五彩雀鸟从火焰的尽头飞来,纷纷从月后头顶依次掠过,将口中衔来的各种奇花异草放到莫念小公子的襁褓之上,寓意“上承天恩。”

五彩鸟的身影消失在云端后,月后在侍女的陪同下,抱着小公子走到宣示台下,众人等候在步道的两旁,待月后和小公子经过时,便将手中的紫阳花瓣抛向他们,小公子的襁褓上落的花瓣越多,代表他收到的福气和祝愿便越多,这叫做“下载人愿。”

月后顺着步道缓缓走进大殿之中,殿中等候着的都是朝中的官员,官衔越大的越靠近步道的终点,也就是苏国主平日里上朝坐的位置,此刻上头摆着两张椅子,一张上面正坐着苏承英,另一张空椅子此刻正静静恭候它两位主人的到来。大臣们也如同殿外的百姓一般,将手中的花瓣抛向月后和小公子,苏清和白城站在步道的尽头,他们眼下是锦都最位高权重的两个人,自然站在离国主最近的地方。苏清笑得一脸慈祥,就好像是看着自己孙儿一般,恨不得立马就抱在手里,说的也是,他那个儿子苏陵安成日里就是到处游历,没有个消停的功夫,不知何时才能成了家室,让他这个老人家抱上孙儿。相比之下,白城便要显得冷静多了,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淡然,却也一直跟随小公子的身影移动。

说话间,月后已经走到了步道的尽头,待她登上台阶坐到苏承英的身边,那小公子的满月礼便成了,然后就该庆祝国主的生辰了。她满心欢喜地看着苏承英,抬腿往上走去,不料正在这时,她怀里突然一空,竟是有人从她手中抢走了小公子。月后慌忙回头,竟看见白城,这个人称锦都内最忠心不二的护城大将军,将小公子提在手上,冷漠地看着自己。月后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想要夺回自己的孩子,而白城却只是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推开出去。

“白城,你做什么!”这声怒吼是从大殿上的苏承英喊出来的,谁都没有看见他是如何飞身跃下台阶的,众人注意到他时,他已经落在白城面前,一把扶住了月后,就连地上的花瓣也未惊动分毫。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门口的卫兵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将大门围了个严严实实。

白城却是不为所动,满脸不在乎的样子,他一手将莫念举在半空中,似乎是想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到。“对不住各位同僚了,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老臣怕是要扫各位的兴了。”

“这个人!”白城指向大殿之上的苏承英:“他根本就不是国主!他是妖族的奸细!”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受人尊敬的白城竟然当众呵斥国主,还说他是个冒牌货,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有几人还顺手在自个儿胳膊上掐了一把,看看是否是在梦境之中。

“白将军,这样忤逆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啊,这位可是国主啊,你怎么能说他是妖族,而且还是奸细呢?难不成你是失心疯了吗?”旁边的几个大臣纷纷站前规劝着白城切不可信口雌黄。

“哼!”对于这些平日里的同僚,白城也是丝毫不理会,在几个亲信武将的簇拥下退到了大殿的正中央,可怜他手中的莫念,那么年幼却被人倒吊着提着走了一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月后眼见此景,眼中早已噙满泪水,只能无助地揪着苏承英的衣袖,不住地哀求:“国主,你救救莫念,你救救他!”

苏承英拍拍月后的肩膀安抚了几声,转身问道:“白将军,不知本国主是何处得罪你,竟需如此疾言厉色!即使本国主有错处,自有本国主一人承担,何必要殃及小公子,他是无辜的。”

“不,国主并未见罪于白某,白某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替天行道,铲除混入我锦都的妖族叛军余孽!”白城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撇去身份,不明就里的旁观者还真以为国主是欠了白将军好大的债,白城环顾四周,人们惊慌和不知所措的样子令他非常满意:“白某是不是胡说八道,这便是我的第一个证据。”话音未落,白城的手便是猛地往上一抬,又是往下重重地一落,众人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眼睁睁看着小公子弱小的身躯狠狠地砸在地上,摔出去足有几丈,方才还哭闹不止的莫念一下子便没了动静。

大殿中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默然,只听得月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半天才有人回过神来,一边忙着找御医,一边指着白城张嘴骂道:“白城你这个疯子!卫兵,还不快将这个伤害公子的凶手拿下!”

殿外的侍卫听闻动静鱼贯而入,不过他们并没有前去捉拿白城,而是拔剑指向了殿中的大臣们,示意他们切勿轻举妄动。大殿之中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白城本就是这王城中布置安防的人,眼下这大殿里里外外的恐怕早就已经是由他的手下所掌控了。

白城镇定自若地在周遭人群的怒目而视下,气定神闲地踱步到一动不动的莫念身旁,用脚将那襁褓翻了一个面,指着里头对众人说道:“各位,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按照白城的指示往那襁褓望去,惊奇襁褓内的莫念小公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个木雕的娃娃!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哗然。“我就是要告诉你们,如今锦都的朝堂之上站着的不再是你们崇敬的国主苏承英,而是沐月国来的妖物冒充的!”白城踩上台阶,拔出佩剑,指着苏承英信誓旦旦地宣告。

苏清推开一众呆若木鸡的大臣,神色平静而威严地走到白城的剑刃前:“白将军,现在是莫念小公子失踪,国主也可能是被妖物所蒙蔽,你就此便断言国主是妖物,恕老臣不能认同!”

“哦,是嘛!”白城笑笑,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捉摸,右脸上的那道伤疤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形状,看上去更是骇人,“白某峥嵘半生,从不会轻易冤了一人,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特别是会危害到锦都安危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他拍了两下手,大殿的门再一次打开,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侍女打扮女子在御穹侍的护卫之下低着头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白城面前行了一礼,依旧低着头,语调颤抖地说道:“净衣池管事宫女琼云拜见将军,拜见各位大人。”迟疑了一下,她又对着苏承英行了一礼:“拜……拜见国主。”

“琼云姑姑,你不必害怕,只要把当时说过的话再对着众大臣的面儿说一面即可。”白城扫了一眼大殿之中脸上满是狐疑表情的众人,将佩剑插回刀鞘中,清脆响亮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我看谁敢拦你!”

琼云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稳定下了自己的呼吸:“众所周知,沐月国一役之后,傅丞相被问罪,连累了整个傅府,当时傅丞相的女儿云瑛郡主傅梅音正是被贬到净衣池为奴。傅小姐到了净衣池后一直安分守己,为父赎罪,每每谈及家事,总是默默流泪不止,也不爱与人多言语。直到那日傅小姐听说父亲在发配途中染病,情急之下只能求助于我,这才将家中的冤屈和盘托出。她说……她说傅家是被冤枉,只是因为苏国主想要有个能出兵沐月国的理由,才故意捏造傅丞相私召兵马,勾结妖族的罪名。傅丞相不幸病死之后,傅小姐伤心之余更是忧心忡忡,担心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灭了口。没想到……”琼云掩面抽泣起来,王城中的多数人都知道,前段时间净衣池意外走水,活活烧死了二十多个宫女,其中便有傅梅音。

“那场火来的着实蹊跷,女婢在收拾遗物时,发现了傅小姐留下的血书一封。字字泣血……”琼云从袖中掏出一卷锦帛递到白城手中,白城扫了一眼便转手递给了旁边的大臣们,一群人聚在一起传阅起来,阅完皆是摇着头,一脸唏嘘的表情。

“你确定这是傅小姐亲手所写吗?”白城又问道。

琼云擦了擦眼泪,回答道:“傅小姐来净衣池之后,奴婢便将记事薄交给她记录,奴婢虽不才,但也能认得出这是傅小姐的笔记,如若白将军还有疑虑,即可派人查验即可。”

白城这边刚派人去查验核对笔记,那边的大臣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内心都不禁泛起了嘀咕:这琼云姑姑在王城中待了几十年,她识得和识得她的达官显贵自然不少,德行上也从无过失,想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她的话约莫是靠得住的。只是她一个净衣池的宫女,怎么有这么大胆子敢跳出来为傅家说话,莫非是被那场大火吓得失了心智不成?

只是片刻的功夫,御穹侍们便将净衣池的记事本取了过来,白城摊开血书和记事本,核对片刻便将那记事本呈给众人,说道:“各位请看,自从上月初七起这笔记换了一人的手笔,和这血书上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

“回大人的话,正是,傅小姐是上月初六来的净衣池,死于大火,这些时间将军都可以在记事本和其他档案中找到。”白城按照琼文的指示又匆匆扫了一眼,点点头又将这些证物递给旁边的众人,“笔迹的时间确实如琼云姑姑所说,看来,”他抬起下巴,轻蔑而又挑衅地看着苏承英:“琼云姑姑所言非虚,这血书确实是云瑛郡主亲笔所写。”

“就算是云瑛郡主所写,国主依律处置了她的父亲,难保她心中不会对国主心生怨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大人说的虽然在理,但是试想一个深闺之中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就算是写了血书以她的境地也无处伸冤啊,更何况如果是故意冤枉国主,别说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就是你我这般的男子都不一定有勇气放火烧死自己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在下觉得傅小姐断不敢做这样的事来。”

殿中的众人七嘴八舌,除了白城和苏清各执一词,各站一边,没有任何人能说的清楚到底该信哪一边,毕竟白城的威望在锦都中也是少有人能与之相比,而苏国主则更是以英明贤能而闻名于九域,大家一时都没了主意,只得围在一起静观其变。

“咔哒,咔哒”白城的战靴敲击在木制地面,步步作响,在充满了窃窃私语的大殿内听起来也尤为清晰,众人纷纷停下交谈扭头看向他,只见白城不慌不忙地往殿后走去,一手将佩剑推出了剑鞘,在他行进的道路上,莫念的小人偶默默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助地看着那双战靴离他越来越近。

剑锋一挑,银光闪过,人偶已被白城挑在剑上,他回头看向苏承英和不停抽泣着的月后,轻蔑地嘴角一斜,手上微微用了些力道,那木偶便应声被撕成了碎片,严格说来是被化成了灰烬。

“啊!!”大殿中突然回荡起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直奔白城而去,一边还在歇斯底里地咒骂着:“白城!你还我孩儿的命来!”

“月儿!”苏承英身边一道身影掠过,他伸手去拉,身上却是一紧,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一般,手上一顿,指尖只触到了月后袖上的一缕轻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月后往白城站着的地方扑去。

虽然那不是我亲自生下的孩子,却也是自己怀了十月的亲人。主人,对不起,是月儿未能保护好你的孩子,月儿以后怕是不能给主人烹茶了,月儿这就给莫念报仇去!

白城淡笑,看着这个持一把刻刀就胆敢说要复仇的女人,实在是可笑的很!这王城中难不成都是这样蠢笨的人吗?

“噌”,是宝剑回鞘的声音,众人甚至都未曾看见白城的剑是何时出鞘的,便见得随着这一声响,眼前的月后轻轻晃了两下身子,竟凭空散成数块碎片,径直砸落到地上,胆小的人见此场景都未来得及尖叫便昏了过去,胆大的也是吓得闭了眼睛,等到再仔细看去时,这地上哪有什么人的血肉啊,竟都是几块木头罢了。

“王……王后也是妖物变的!”有人惊呼。

不止是这样,就连苏承英的周身也盘踞着诡异的青蓝色薄雾,只是死死盯着白城的苏承英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些,身上的礼服将他的身体越束越紧,不仅如此他周身的灵力似乎也被无形的黑洞所吸收了,他越是集中力量想要挣脱这股咒术,灵力就消散得越快,若是这样下去,就算是他也会耗尽灵力,而成为任人摆布的“凡人”。

白城满意地看着苏承英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慢慢地,一步一步仿佛是正在接近猎物的野兽一般走进苏承英,他抚摸着脸上的伤疤,这熟悉的感触令他回想起那些他尘封的记忆,那些他以为可以埋葬掉的记忆。

“苏承英,该你偿命了,为了幻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