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护卫王府家眷进驻岭北另一镇时,突接前方急报,晋南王疾行途中坠马。信使报说,因这几日岭北骤然降温,在寒风中赶路,已有寒热之症。再加上行程甚急,郡王骑乘而行,竟不支坠马。众人得知后均心急如焚,忙派随军医师即刻北上。随后,王府家眷也开始急行赶路,行不多时,再次收到信报。信报说晋南王病重,不能成行,暂驻凉城。众人更加牵挂。
新报送往中殿夫人处,笼华见书信不过是王府官报消息,便叫来信使细细询问。信使为郑宏生所部亲兵,如实禀报道,晋南王病情严重,随军医师日夜服侍在旁,当地郡府也派医师随侍。笼华又问萧黯病中症状。信使报说,郡王昏迷不醒,忽寒忽热,水米药汤都难进。笼华听了症状,心下又痛又急。
次日,陈文鸾又派两名王府内侍与数位亲兵,带着轻便物品,先行奔往凉城。随后,王府车队也急行出发。然而,王府车队一行车马累赘,急行赶路,又常常错过官驿或城郭,只能野外借宿或驻扎,行程苦不堪言。晋南王的病报仍然不断送来,只是仍未见稍愈。
这晚,车队不及赶到军镇,又驻扎在野外。幸好附近有一道观,女眷便寄宿在女道腾挪出的道房内。笼华在道房内恍惚睡去,睡中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就在她处于梦魇中时,门外又有凉城信报到。当值的南瑶一刻不敢耽搁,忙进室内唤她。刚轻声低唤一句,笼华一声惊叫猛醒起身。南瑶一惊,忙上前安抚。笼华双手抱头,发出恐惧的惨叫声。南瑶又怕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笼华狂乱道:“他死了!我害死他了。”
南瑶大哭说:“没有,晋南王病已见好。信使刚到,说晋南王病缓了。”说着将信笺送到她手中。
笼华却似根本未听到南瑶的话,也不接信,神情似痴,猛然起身说:“我要去见他,我要和他死在一处。”说着向外奔去。
南瑶大哭着跪抱住她的双腿。在耳室休息的秋妫与两位近身侍女,此时也拥进内室,抱阻着她,哭成一团。笼华依旧发狂挣扎,众人只抱住不放。不知如何一个错手,笼华倾斜摔到在地,额角正撞在室内案台上,发出一声沉重闷响。众人惊呼向前,见笼华眉角霎时渗出大块淤血,秋妫急命传医师。这一撞终于让笼华安静下来,她终于自梦魇中醒来。这一次,信使果然带来了稍好的消息:晋南王终于可以进药了,寒热之势渐退。
笼华如此折腾一晚,也连带身边诸女眷都不得休息。想连日来,她只命日夜赶路,众位娇弱的夫人女侍都辛苦不堪。耳闻萧黯病已转好,距离凉城也不过数日路程,也不忍再令众人早起。遂命人传话给司马陈文鸾,今日晚行些。
这日恰是秋妫当值,笼华便催南瑶去睡眠片刻。自己却无论如何不能入睡,索性起来梳洗。秋妫见笼华额头带伤、精神不济,便提议去前殿拜拜神、散散心。笼华点头,扶着秋妫的手,慢慢踱步前去。
江州的清晨颇为清冷,风贴在脸上微微有些刺痛,想来也是冬日的季节,哪里都如岭南四季花开呢。好在清晨的空气沁入心脾,笼华扶着秋妫的手臂缓缓地漫步前行。片刻后来到了一处角门,眼见前方飞檐高阁,便问秋妫是何处。秋妫笑答,这正是三皇殿啊。咱们住进来后,道姑都被赶到东北角,此刻里面定空无一人。夫人若有什么祈愿,此刻倒可拜一拜。笼华心内一动,举步走入院内。
笼华刚踏进院门,就觉得心情微妙一变。这院内遍植枇杷,植株清俊,星罗密布,掩映着深处的庙宇。笼华心内想,当初道士一句预言,不知为他们增添了多少苦痛。她疑惑多年,堪不破这道士到底是何缘故作这预言,是何道理干涉他们的命运。
胡思乱想间已走进殿内,只听吱呀几声脆响,殿门突然关闭。随即见四个粗壮仆妇从四角奔出,向她直扑过来。笼华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只觉腹背剧痛。这数个妇人力极大,正试图将一物缠上她的脖颈,笼华眼见竟是一条白绫。这些仆妇竟是要杀她!笼华拼命挣扎疾呼,殿外秋妫那张丰润的脸突然浮现在窗后,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诡异神色,转瞬便消失了。
笼华心内大惧,今日大意竟只带秋妫一人,可这人竟是要害我!她到底是谁?笼华连日劳累,寝食不安,极度虚弱,然求生的意志却极其强韧。这四个壮妇到底也是妇人,心内也有胆怯,一时竟不能将白绫缚到她颈上。笼华激烈挣扎,在那妇人的拳脚缝隙中,竟挣脱了出去。只朝殿门爬行不过半步,从旁突又站出一人,以脚踏其背,笼华再次倒地。笼华仓皇中仰视上方所站女人,是兰珍珠!原来是这兰氏要她性命。宣薇夫人兰氏对众奴仆怒目娇喝:“尔等怎这般无用!压住她四肢!”
笼华恨极,只恨萧黯赠她那把日不离身的宝刃,偏这日竟未带。心内疾呼:天要亡我吗?此念一起,突有无穷恨意涌来。天要亡我,也要陨石落地,怎让我死在愚妇之手!然此时她被死死压住匍匐在地,四肢剧痛,手臂几感折断,再难挣扎。那白绫终缠上她脖颈,两边用力拉扯,笼华顿觉头似爆裂,剧痛难忍,几要窒息。弥留之际,突听外间似有内侍声音。笼华拼尽全力嘶喊一声,救我!这声嘶喊之后,气再难支,口吐鲜血,颓然倒地。
且说此时院内确有一年幼轮值杂使内侍走入。这小内侍只因被上官指使取物间走迷了方向,竟误入此处。正见中殿夫人女官秋妫正在屋宇前,遂上前讨好问安。突听殿内一声嘶喊直听得心惊肉跳,再看前方女官脸色突变阴鸷可怖,遂掉头就跑。正惊魂夺门出院,迎头撞上一群人,正是女官南瑶等人。这小内侍体如筛糠,只指着内院说不出话来。
笼华悠悠转醒过来,全身剧痛,只当自己已亡,睁眼看四周青石供案宛然在列,自己竟还是在那殿堂中。只是身后扶抱她的已是南瑶,笼华再见南瑶,已是劫后重生,心内又惧又怕,泪水纷纷落下。
那四个妇人已被捆住,早不见凶狠,都面无人色,体如筛糠。只那兰珍珠与秋妫,虽也被绑缚,发堕钗横,脸上带伤,却神色木然。笼华抬袖拭泪,扶着南瑶手臂挣扎起身,此时恨秋妫竟甚过恨兰氏。
她只问秋妫:“我如此信任你,你为何要害我性命?”秋妫只看她一眼,扭头一旁。
笼华恨急,又问兰氏:“我向来不与你交道,纵是你几番刁难我都宽待容忍,你何故恨我如此?”
那兰珍珠神态倨傲,脆声道:“我乃王府正礼册封宣薇夫人,代领主母之名,有管家之权。你毒鸩谋杀君王!我依理法诛杀你!”
笼华一惊,心内狂跳,心念转动。她确实为阻止萧黯北上,授意内侍在萧黯饮水中下药。她也深知此事关系巨大,连河鼓都未曾告知,知此事者只南瑶与那贴身内侍两人知晓,这兰氏是如何得知。然兰氏所指乃是大罪,此时殿堂内侍侍女在列。王法在上,众人悠悠之口在下,她如何敢担。
想及此,笼华一声冷笑道:“你这妇人凶狠悖逆,竟敢污蔑于我,执杖嘴之刑!”
南瑶从身旁有职内侍手中接过刑罚杖板,朝那兰氏走去。
那兰氏毫无惧色,只高声道:“谋杀主君,按罪当诛!李氏贼妇,你不怕吗!?”南瑶亲执杖板打向兰氏,声音干脆,闻之令人齿冷。几下过后,那兰氏已经唇齿俱烂,鲜血淋漓。
旁边秋妫挣扎喊道:“住手!中殿夫人确实以毒鸩郡王!郡王此病非风寒,而是中毒啊!你们放过宣薇夫人,快报王府属官啊!”秋妫说话时已泪流满面。
笼华看秋妫如此反应,便命南瑶住手,问这秋妫:“你身为我近身女官,何时与这兰氏勾结,一同诬陷于我!你说我毒鸩郡王,何时从何听来,用何毒,假何人之手?”
笼华双目灼灼,盯着秋妫,她不信这秋妫全然知晓。那秋妫果然答不出,只高声断然道:“就是你指使南瑶投毒!待得见郡王,一问医师与身边内侍,定会水落石出!”
南瑶骂道;“我何曾近过郡王,让你含血喷人!”执板便要去打那秋妫。
笼华止道:“先不必打这背主小人。”对兰珍珠道:“我只问你,如果真疑我有杀主之嫌,为何不报郡王?不报管事司马?不报王府门下司决曹?反而行此戚戚肖小之举。让秋妫引我至此,埋伏仆妇暗杀于我。分明是你心中有鬼,指控须有罪名,不敢言于人前!”
兰珍珠口中含血,声音含糊,但仍强硬道:“你手握掌事之权,郡王生命垂危,远在外地,王府属官能耐你何?”
“你胡说!再过三日即到凉城,届时何事不能禀报郡王?你如此急不可耐的杀我,到底为何?”不等兰氏再开口,便又道:“你不说,我今日也定要审问出缘由。”
又对秋妫道:“我竟不知你何时被她收买,好个背主忘义、贪图富贵的奴才!”
那秋妫却笑了,只道:“备主忘义、贪图富贵,夫人这样说我您自己信吗?”
笼华立命内侍将她们拉出去,命严刑审问,又对殿堂内的众人道,兰氏疯癫悖逆,口吐狂言,在审明真相前,如有人乱传言,与逆贼同罪!
笼华回到道观内堂,先让人告知如今管事司马陈文鸾,请他先莫将内院之事告之凉城,以免让郡王病中添忧。此时司马刘释之不在,内官并不十分听令陈文鸾,笼华正可操纵此案。但心中仍有百般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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