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内有一处特殊的院落。这个院落坐北向南,院子的正门是一所再也普通不过的建筑,它使用的是三开间卷棚式屋顶的建筑规制。卷棚顶是房屋中级别最低的建筑模式,它连屋脊都没有,甚至低于我们普通民房使用的硬山顶。在紫禁城中,卷棚顶建筑通常是最底层的太监、婢女们的住处。那些是那些,这一处卷棚顶建筑可不能一概而论。
此处建筑大门的正上方同样挂有一块匾额,匾额上写的既不是某某宫,也不是什么殿。而是这样的三排楷书大字:“机密重地,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走进这座卷棚顶大门,正房是一座五开间楼阁式建筑。它宽五间、三间进深,从外面看应该是上下两层。其实里面并没有楼板,在高高的屋顶上吊装着天花。走进室内高亢明爽,顿觉自己渺小了许多。
整个阁楼从里面隔成了五个大房间,这五个大房间各自都有面向南开着的,四扇隔扇门。位于中央的那处房间,正堂上供奉着一张画像。那画像手抱笏板面带微笑,和蔼而不失威严,画像上面的匾额写着“万世师表”四个描金大字。这幅画像我们看了都会认得,他就是至圣先师——孔子。在孔圣人的画像两厢,各挂着两张画像。他们分别是复圣颜回、宗圣曾参和述圣孔伋、亚圣孟轲。
这时候从东边房间中传出一个抱怨的声音,那声音尖细明亮好似豺叫。你可能会认为那是某个太监在嘶鸣,其实不然。因为此嗓音的穿透力更强,是太监们不能匹敌的。只听那声音说道:“这里要粮饷、那里要赈济!如果只知道伸手向朝廷讨要,而从来不知道上交贡奉,朝廷养着这些蠢才又有何用!”他说着就将几本奏折摔在了桌案上,随后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当即又吼道:“来呀!换杯冰茶来!”一个小太监应声端着托盘跑了进来,小太监将托盘上新沏好,而又用冰块镇过的茶水放在了桌案上,他随手还端走了那杯不合适的茶水。
豺声之人端起这杯茶水先浅尝了一下,接着又“咕咚咕咚”地连喝两大口才放下了茶碗。冰凉的茶水灌进肠胃,使他腹内的怨气消减了不少。只见他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站起身来,拿起自己那顶香叶冠,用心打理好上面蒙着的那一层薄纱,然后戴在了自己那花白的头上。这人身材本就高挑,再加上头顶的香叶高冠,更使其显得削长。豺声之人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将这些无理取闹的奏折,全部都给我退回去!警告他们这些蠢才,不把事情想明白了,以后就不要乱上折子!”这豺声之人说完,将两手一背迈步走了出去。这个人身后的屋檐下,“文渊阁”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正照射着他的脊背。此人正是当下的内阁首辅——严嵩。也正是因为那“文渊阁”那三个大字罩着,才使他如此地不可一世。
文渊阁位于紫禁城中奉天门东边的跨院内,这里是大明朝的枢机——内阁办公处,此时的严嵩就是这里的老大。在这紫禁城中本应该还有嘉靖皇帝比他要高上一级,不过,嘉靖皇帝早就搬到西苑潜心修道去了,这大明朝的内阁就是他严嵩说了算。严嵩刚才喝令的那个人叫徐阶,徐阶的官衔是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当时的内阁一共有三位阁臣,除了首辅严嵩和武英殿大学士徐阶以外,还有一名阁员叫吕本。吕本的官衔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大学士也叫殿阁大学士,大学士并不是官职,而是一个头衔。顶着大学士的头衔,就是参与朝廷机务的明显标志。明朝的殿阁大学士头衔一共有六个,由高到低的排序大概是这样:华盖殿大学士、谨身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严嵩就是华盖殿大学士的头衔。内阁辅臣的人数并没有确切编制,有时候三四个、有时候一两个,皇帝感觉需要几个就从六部高官中选进来几个。被选进内阁的官员,通常仍然担任原来职务,兼职参与朝廷机务。此时内阁中只有三名阁员,这武英殿大学士徐阶与文渊阁大学士吕本,在严嵩面前那就是唯唯诺诺、惟命是从。徐阶与吕本其实也就是纸糊两个阁老、泥塑双辅臣。
严嵩乘着八抬大轿,鸣锣开道、前呼后拥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他的两个管家万寀和方祥紧跟着严嵩就进了书房。这万寀和方祥本来都是朝廷命官,他们两人一个是吏部清吏司文选郎中、一个是兵部清吏司职方郎中。文选郎中万寀主管的是,文官的选补、升降以及遣调。职方郎中方祥主管的是,武将的考核、赏罚以及叙功。这两个人如同哼哈二将,成了严嵩的文武官家。严嵩问道:“在今天的朝会上我看到了陆炳,关于那事儿,你们俩到底有没有捋出一些头绪来呀?”
万寀点头哈腰地说道:“阁老,从朱典楧那里得到消息,说陈玄的手中的确拿着一本金册。不过她既没有圣旨,那金册上也没有半个字迹。陈玄对朱典楧的说法是,皇上准备要进行什么变法,要求各家藩王鼎力相助。陈玄所拿的金册,就是要让各家藩王在上面加盖藩王印玺,以此表示同意并且全力支持皇上的变法主张。朱典楧在金册上加盖藩王印玺的时候发现,金册首页盖着一方天子玉玺,而他朱典楧是在金册上加盖印玺的第一个藩王。”
严嵩听后捋了捋胡须说道:“皇上到底要搞什么名堂,朝廷要变革法制,什么时候需要争取各家藩王的同意了?估计这仅仅是一个幌子,其中必定有什么玄虚。”方祥凑上前说道:“武当山的胡大顺道长传来话说,陆炳从太仓州带到武当山了一个人。他先让那个人住在了武当山的遇真宫中,说是要他在那里等候陈玄,好随从陈玄辅助她完成使命。阁老可知道陆炳从太仓州带去的那个人是谁?”严嵩不屑地问道:“那人能是谁呀?”
方祥说道:“陆炳从太仓州带去的那个人,正是在家闲住着的王世贞。”严嵩问道:“王世贞,王世贞是何许人?”方祥有些情急的说道:“哎呀,阁老怎么连王世贞都给忘了呢。”严嵩翻着眼皮有些不如意的斜视着方祥,方祥赶紧把身子躬得更低一些,然后柔声说道:“阁老呀,王世贞就是那蓟辽总督王忬的儿子。”
听到王忬的名字严嵩不由得又捋了一把胡须,他用指尖捻动着几根胡子的尾端念道:“陆炳接来王世贞干什么,难道皇上这是打算起用他王世贞不成?”方祥说道:“小的正是替阁老担心此事。胡大顺说,陈玄去武当山不但带走了王世贞,还带走了前任武当山住持的那个大徒弟。”严嵩怒道:“不是让他把所有的知情人都给除掉吗,那个小道士怎么现在还活着?这个胡大顺,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方子一张也没能保住,捣碎的丹炉他也没有能力重新铸造。真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陈玄他们一行六人六马在路上行走,不觉间日已过午。道路崎岖乘马颠簸,也真让这几个急着赶路的人够受。丹载垚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冯保朝四下里望了望说道:“善人,我听到载垚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那里有一棵大树,大树下面正好还有一块大石板。我们是不是停下来歇一歇,吃点干粮,顺便让马也啃几口青草呢?”
黄丹笑道:“阿保明明是自己想饿了,却说人家载垚哥肚子‘咕咕’叫。我感觉你能说这话,好像是跟谁学的本事吧?呵呵呵。”冯保毫不示弱的说道:“丹儿要是不饿,就让她一个人前面先走着。反正我们都不是铁打的。”
他们六个人在那大树旁边下了马,紫英和黄丹拿出干粮来分给大家。趁这歇息的时刻,陈玄忍不住向王世贞询问起了他父亲王忬的冤情。陈玄说道:“王大人,在宫中风言风语地我也听到过一些关于王总督的事情,玄儿听着就感觉这其中必有隐情。真正了解实情的人并不多,王大人能给我们说个事情的真相吗?”王世贞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怨恨、悲愤、伤感一齐涌上心头,他双眼含泪口中念道:“家父死得冤枉呀!”王世贞强忍着没有使眼泪掉下来,他用袖子搌了搌眼睛才接着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
陈玄这破砂锅问到底劲头儿又来了,她说道:“王大人,重提王总督的事情令王大人伤心,着实有失礼数。不过玄儿是这样想的,我们如果对事情知道了清白,回到宫去再听到谁颠倒是非胡说八道,也好指正于他们。若是连王大人都不想将事实说出,听者也只好人云亦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