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与王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梁儿缓步走出洞口。
她垂眸。
秦国刚地震过没多久,赵国也地震了。
如此,倒是公平……
梁儿眼下总算得以脱身,但她思虑再三,还是必需要找到一个一劳永逸之法,先发制人,否则迟早要被赵嘉缠得难以脱身。
任何人,都不能成为她返回秦国的阻碍。
她一边思考如何对付赵嘉,一边沿小路向前走着,无意间竟走到了嬴秋的璘玉宫。
梁儿仰面望向高高的宫墙,杏眼微眯,眼波流转。
心下忽然生出一计“声东击西”。
若是处理得当,赵嘉之患与嬴秋,或许可以一并除去……
之前赵迁到了璘玉宫,她独自一人才得以被赵嘉引去。
代地地震的消息来的突然,赵迁急召重臣相议。故而此时他应是已经回了温明殿的,那么嬴秋这里便是空下了。
如此,正好。
梁儿果断拔掉自己头上的发饰,擦去粉黛,还原了一副当初在璘玉宫侍奉嬴秋时的素静模样。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因得嬴秋十分依赖怀菊,故而璘玉宫内置满了以怀菊制成的干花,使得这里即便是在冬天,也依旧可以闻得到阵阵菊香。
“夫人,梁儿在外求见。”
宫婢入内通报,对于梁儿,她是一脸的反感。
“梁儿……?”
正在陪伴小太子的嬴秋一滞,复而拂袖示意左右将小太子带去别处,又道:
“让她进来吧。”
梁儿穿过回廊,一路顶着宫婢们的白眼,终于进入了嬴秋所在的厅堂。
“奴婢拜见夫人。”
嬴秋气雅如兰,眸光淡淡的扫在梁儿身上。
“许久不见,真是如隔三秋。当初我本是举荐你去献艺,以侍燕太子,却未想到阴错阳差,如今,你已是大王的榻上之人了。”
闻言,梁儿慌了面色,立即双膝跪下,以头点地。
“夫人恕罪!奴婢也未料到会如此。奴婢……”
嬴秋一叹。
“你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份,是大王中途看上了你,改变了原有的计划,你又何罪之有?”
“夫人……”
梁儿抬头看向嬴秋,眼中隐有水光闪动。
“好了,快起来。”
嬴秋上前一步,双手将梁儿扶起,面容温和如水。
“你的身份虽还只是个宫婢,但听闻大王这些时日极是宠你,想来很快也会给你个美人的封号,往后便不必这般卑躬屈膝了。”
可说到此处,梁儿却忽然红了眼眶,满面委屈。
“夫人,奴婢自小便是流民,那些名利权势奴婢不曾想过,只求能安乐一生便好……奈何仅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期许,恐怕也很难如愿……”
她这般,嬴秋倒是不解了。
“为何如此伤感?有了大王的宠爱,你这愿望应是再容易不过吧?”
“夫人有所不知……”
梁儿紧紧咬唇,神色苦楚,似是极度隐忍。
“公子嘉觊觎奴婢的身子,三番两次欲要轻薄于奴婢。上一次幸得燕太子出手相救,奴婢方才逃过一劫。可刚刚他又将奴婢骗去了人迹罕至之地,奴婢险些失身……好在大王急召他去议事,才让奴婢得以再次逃脱……”
此刻,一连串的泪水终于自梁儿眼中夺眶而出,她并未擦拭,就任凭眼泪不住的流下,看上去更是多了几分可怜之相。
嬴秋大惊,追问道:
“你是说,之前你中毒一事,当真如燕太子所言,是公子嘉下的毒,想要污了你的身子?”
梁儿哭着点了点头。
嬴秋又问:
“那你事后为何不实话实说,还要与大王为他做保,说他不会做出此事?”
梁儿垂了眸,泪落阑珊。
“因为公子嘉说他曾是悼襄王的嫡长公子,又曾为太子,还是大王的同胞亲兄,地位举足轻重。奴婢如若不从,便定是一死。奴婢身份卑微,又无靠山,仅凭一张嘴,又能奈他何?”
听到这,嬴秋的眸色骤然幽暗。
“嫡长公子?太子?……他还惦念着过去的身份吗?”
梁儿敛头哭泣,唇角却是若有似无的一勾。
方才她有意提到了赵嘉过去的身份。
虽未直说,却让忠君爱国的嬴秋能大致怀疑出赵嘉的一番野心。
若说单凭女人之间的怜悯嬴秋未必肯帮她,但若牵扯到政局,嬴秋能帮她的几率就大得多了。
梁儿看准了时机,倏的跪地,双手扯住嬴秋的裙角,满面泪水,音带哭腔:
“夫人!奴婢纵使得到大王的宠幸,也不过还是一个小小的宫婢,更无显赫的家世背景,实在无法与公子嘉相抗。奴婢只是想在宫中安稳一生,更不想背叛大王。公子嘉如此相逼,奴婢如今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夫人怜悯,出手相救!”
嬴秋低头俯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梁儿,善良心软的她心中已有不忍,却仍试图让自己可以冷静应对。
“这些话,你为何不直接去告知大王?”
梁儿面上哀色更甚。
“公子嘉身份高贵,是大王唯一的胞兄,就连上一次燕太子亲自告知,大王也未曾降罪于他,可见大王对他甚为重视。如此,即便奴婢与大王说了,怕是大王也未必会严加惩治。何况大王似乎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公子嘉,奴婢也不想以此事再惹得大王烦心……如若有朝一日让他得逞,奴婢定会因不洁之罪必死无疑……”
说到这,梁儿的泪便流得更凶了。
她再次提到了赵嘉的身份和赵迁对赵嘉的顾忌,这于嬴秋而言就是一个心理暗示:赵嘉觊觎赵迁的女人,对赵迁不敬,而这份不敬,也因他身份的特殊,迟早会危及赵迁的王位。
现下,嬴秋已经毫无疑问的站在了梁儿的一边,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若连大王都帮不了你,我又如何能帮?”
“此事只有夫人可帮。”
梁儿早就料到李秋宅心仁厚,爱怜宫婢,胸襟宽广,她几番恳求之下,嬴秋定会出手相救。
她泪眼婆娑,望向嬴秋。
“大王与奴婢一起时公子嘉自然不会怎样,而大王近日若不与奴婢一起,便多是来了夫人这处。奴婢独自一人,就容易被公子嘉钻了空子。往后大王来璘玉宫时,不知夫人能否让大王将奴婢也带上,在夫人身边干干杂活伺候着。若是夫人觉得不便,也可让奴婢在外室候着,只要不让奴婢落单便好。”
嬴秋敛眸,左右踱了两步。
“这种事你为何不自己与大王说?”
一旁的宫婢忽然扬着脸横插了一嘴。
在她看来,这话由嬴秋来说,分明就是在陷害嬴秋容不下梁儿。
其实这事换成是谁都会这样想,而嬴秋却不同,梁儿与她初遇之时,她就正顶着眼疾为赵迁的宠妾采摘鲜花。
嬴秋对赵迁的爱是大爱,爱到甚至可以为他喜爱的女子也真心付出。
不得不说,她的确是个绝佳的王后坯子。
梁儿满目含泪,眼巴巴的望着嬴秋,一脸的无辜状。
“奴婢被大王宠幸过,若是大王去见夫人美人们奴婢也主动要跟着,怕会让大王觉得奴婢古怪而令他不自在。但要是由一向识大体的夫人提出,让奴婢以大王近身侍婢的身份随身伺候,这便妥帖多了。”
嬴秋无声思忖了片刻。
梁儿的这番解释已经消除了她的顾虑。
她站定,一双清秀的眸子直视着梁儿。
“好,看在你曾经为我治好眼疾的情份上,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跟我保证,在大王身边安守本分,不可恃宠而骄;敬他爱他,为他之忧而忧,为他之乐而乐。这些,你可能做到?”
梁儿再次俯首,情绪看似很是激动。
“多谢夫人!奴婢必将感念夫人之恩,全心全意侍奉大王,永不相弃!”
走出璘玉宫,梁儿心中无限感慨。
为他之忧而忧,为他之乐而乐……
赵迁啊赵迁,嬴秋待你如此,你却不知珍惜。
不知以后,你可会后悔?
……
而梁儿自己,在嬴秋面前承诺的那句“永不相弃”,亦如一根刺,永远扎在了她的心上。
令她即便在许多年后,依旧会时常从梦中惊醒,备受良心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