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地的地震非常严重。
由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大半坍塌,地表开裂出一道巨大的沟,东西竟宽达一百三十步之长。
若是放在现代评个震级,恐怕是要算个八级以上了。
在这次地震中,数万百姓死伤、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
赵王迁无力赈灾,其余六国又无一伸出援手,赵国上下民怨沸腾,哀声遍野。
“梁儿……怎么办?这次地震太过严重,寡人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寝殿之中,赵迁紧紧抱着梁儿,将头深埋在她细白的颈间,慌张苦恼,就如同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赵国自二十多年前长平之战被秦将白起坑杀了四十万人,恢复到现在,全国一共也就只有不足百万的人口。
现在一次地震,就瞬间没了几万条人命;几乎三分之一的百姓失去家园,成为流民,整个代地地区受灾严重,至少一年不能再耕种粮食……
在烽烟四起、随时可能被他国攻伐的战国时代,这样的灾祸无疑是毁灭性的。
梁儿心里替赵国哀叹,但若站在秦国的角度,这便是件惊天的好事。
她轻抚着赵迁的脊背。
这短短几日,赵迁已经瘦了许多。
他才只有十八岁,又是被众星捧月、宠着长大的,如今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等严峻的局面,确实难度大了点。
可若比起他未来将要承受的种种,眼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梁儿收敛了忧思,调整了情绪,唇角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声音亦是甜甜的,仿佛可以扫去一切的阴霾。
“大王别担心,冬天很快过去了。不久就是一年两度的社日节。今年春社,大王不如将农神的祭祀办得隆重些。一来可以让农粮之神看到大王的虔诚,赐我赵国一个好的收成;二来也可以让百姓知道,赵国的国库还是非常丰厚的,赈灾有望,让大家重拾信心,渡过难关。”
听了梁儿的话,赵迁终于抬起头来,眸间一扫晦色,一张玉般秀美的脸庞瞬间恢复了活力。
“你说的没错,就这么办!这次祭祀,寡人定将全力操办!同样是赈灾,秦国能做到,我赵国也一样做得到!”
梁儿闻言暗自唏嘘,秦国咸阳宫的那个人能力之高,又怎是你赵迁可比得?
她冁笑着望向赵迁,杏眼轻眨,妩媚之中夹带着乖巧。
“大王如此心系国事,努力赈灾,奴婢也要出一份力,替大王分忧。”
赵迁觉得她这样子实在可爱,揉着她的额发笑问:
“嗯?你一个柔弱的女子能出什么力?”
梁儿笑得更加灿烂,一张小脸有如盛开的繁花,让人心情大好。
“奴婢可以抚曲唱歌呀!自古以来,曲可安神,亦可安民。奴婢备了一曲《南风畅》,可在祭祀之时吟唱演奏,大王觉得如何?”
“《南风畅》?……就是相传舜帝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作出的那首使天下大治的《南风畅》吗?”
赵迁一对桃花瞳睁得大大的。
这《南风畅》可不是一般人能奏得出的。
“正是!奴婢近日查阅了许多典籍,终于将这曲掌握熟练了。”
看着梁儿扬着粉面、自信满满的模样,赵迁心中欢喜,望着梁儿的眼神满是欣赏与满足。
“你竟连这几近失传的古曲都能掌控自如!真不愧是寡人的梁儿!”
得到赵迁的夸奖,梁儿略显羞涩,钻进赵迁的怀中,抿唇轻语:
“奴婢别无他想,只求大王无忧……”
赵迁细长精致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梁儿一头细软的长发,声音极尽温柔,仿佛可以融化万物一般。
“待灾情得以控制,寡人便找个时机,封你做个美人。”
“不,奴婢不想做美人。”
梁儿趴在赵迁胸前,毫无考虑就一口回绝了他。
赵迁一愣,复而讪笑:
“呵……是寡人错了,梁儿怎能只是个美人,应是夫人才对!”
“奴婢也不想做夫人。”
梁儿的声音无喜无忧。
“难道……”
赵迁滞了片刻,叹道:
“梁儿,寡人现在还未行冠礼,依照祖制,要等四年之后冠礼之时君王方可立后……”
梁儿终是从赵迁怀中起身,仰面看向那张俊秀非常的脸。
“大王误会了,奴婢不想做美人,不想做夫人,更不想做王后。”
“什么?为何?”
竟会有女子受了宠幸却不愿要封号,这着实惊到了赵迁。
梁儿暗道,为何?
若是在赵国的后宫有了封号,她便再也无法名正言顺的回到那个玄衣男子的身边了。
她撒娇般又钻回赵迁怀里,伸出双臂勾住了赵迁的脖颈。
“一旦有了封号,就要入驻后宫,单独辟出一个宫室居住,那便不能时时待在大王身边了。奴婢不要与大王分开,还不如一直做个宫婢,时刻陪伴大王左右,如此便可相守永久。大王觉得可好?”
赵迁深深一叹,没想到她竟是因为这个缘由而不肯受封。
“傻丫头,寡人怎能这般委屈了你?”
梁儿将攀在赵迁颈上的手臂又紧了紧,娇嗔道:
“若是与大王分开,于奴婢而言才是真的委屈。奴婢不在意身份,只要大王不嫌弃奴婢卑贱,奴婢愿意一辈子这样陪在大王的身边。”
赵迁又是一叹,梁儿的要求,他竟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
“那寡人便暂时依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要封号了,随时跟寡人要便是。别说是夫人之位,就算是王后之位……”
赵迁话还没说完,梁儿纤纤玉指便覆在了他的唇上。
“此事大王莫要再提。王后之位定是属于李夫人的。奴婢只想要寸步不离的待在大王身边,其余的,一概不要……”
“梁儿……”
赵迁俯首吻向眼前这个令他痴迷如斯的女子。
后位而已,只要她开口,哪怕她想要王位,他都愿意给她……
——
温明殿中,梁儿正准备送赵迁离开去往璘玉宫。
赵迁忽然顿住,犹犹豫豫的道:
“梁儿……秋儿说……往后寡人去璘玉宫的时候,让寡人也将你一并带上……”
梁儿摆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假装对此事全不知晓。
赵迁怕梁儿觉得嬴秋是在羞辱她,连忙解释:
“你别多想,她的意思是,她许久未见你,有些想你……加上……你本就是寡人的随侍宫婢,按理,寡人除了晨议,无论去哪都是要带上你的,哪怕是去后宫,随侍宫婢也要随身侍候……可寡人之前一直没带你,她唯恐坏了规矩……”
不料梁儿却是一笑。
“好啊,奴婢觉得这样不错。大王每次离开,奴婢都会倍感思念。若是能随大王同去,便可解奴婢相思之忧了。”
“可是……要你看着寡人同别的女子……”
赵迁眼神闪烁,有些说不下去。
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在梁儿面前跟别的女人言情欢好,就让他莫名有种被心爱的女子捉奸在床之感。
“奴婢既然爱上了一国之君,便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为君者,从来就不是只属于一个女人,奴婢懂的……”
梁儿半垂着眼,面容温和,乖顺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赵迁双手轻柔的抚上梁儿的脸颊,心疼道:
“寡人也不想如此。后宫,寡人弃了也不觉得可惜,可秋儿的背后因为有武安君,寡人实在弃她不得……你且随寡人过去,若是觉得不自在,寡人便将你调去外室候着。实在不行,就即刻封你做个美人,便也不必受这等委屈了。”
梁儿摇头。
“奴婢一点也不觉得委屈,这样很好,真的。要是大王给奴婢下了封号,奴婢会觉得是大王看厌了奴婢,想赶奴婢走……”
赵迁心中一痛,将梁儿揽入怀中,轻声嗔道:
“傻瓜……寡人就没见过如你这般傻的女子……”
走入璘玉宫,嬴秋见赵迁带来了梁儿,默默与她相视一笑,便微笑着挽着赵迁入了内室。
梁儿独自一人站在外面看着一簇簇干燥的淡紫色怀菊出神。
“她还真的跟来了,不要脸!”
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宫婢的议论声。
“嘘,小点声,当心人家在大王枕边告你的状。”
“我才不怕,与大王共枕又如何?还不是同我们一样,贱婢一个!”
“也是,你看都这么长时间了,大王也没给他个封号,想来不过就是玩个新鲜罢了。等大王玩腻了,看她还能嚣张到几时!”
梁儿伸手拿了一朵怀菊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她唇角微动,盈盈一笑。
恐怕他们大王的新鲜劲还没过,她就已经离开这了。
内室,嬴秋轻轻的靠进赵迁怀里,满面娇羞,口中喃喃道:
“大王几日未来……秋儿想大王了……”
这一刻,赵迁脑中浮现的满是梁儿在外室孤单可怜的身影。
他心烦难耐,蹙了眉轻轻将嬴秋推开,歉声道:
“秋儿……寡人近日为代地地震之事很是烦心,着实没有心情……”
嬴秋一滞,复而退后一步,敛头请罪。
“是秋儿不懂事了……”
见嬴秋这般自责,赵迁忙双手抚了嬴秋的肩,柔声安慰:
“不,不是秋儿的错……”
是啊,不是嬴秋的错,是他太在意梁儿了……
梁儿……
赵迁一顿,不知为何,他突然特别想见梁儿,想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好好疼惜,竟然似乎一刻都不能再等了。
“秋儿,寡人突然想到还有一些政事需要处理,要即刻赶回温明殿,今日就不能陪你了。”
赵迁这个谎撒的很是流畅,嬴秋并未有丝毫怀疑,欠身一拂。
“国事为重,秋儿恭送大王。”
赵迁快步自内室走出,行至外室时终于见到了站在干花丛中的梁儿。
淡紫色的怀菊一朵挨着一朵,映衬着梁儿那张粉嫩如花的面容。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鸿波。
赵迁有片刻的晃神。
他的梁儿……好美……
“大王?……”
梁儿呆呆的,她没想到赵迁会这么快就出来。
眼前的男子身着大红绣金的袍子,头上雕工精细的金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鬓若刀载,眉如笔画,眼如桃瓣,晴若秋波。
这样一张冠绝天下的俊颜,在眉间朱砂的点缀下显得妖异非常,夺魂摄魄。
“梁儿,随寡人回去。”
他对着梁儿轻轻一笑,声音宛如扶风细柳,动人心弦。
璘玉宫的大门处,嬴秋望着赵迁与梁儿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为何他们站在一起时会那样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