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山庄里的晚膳自来就是很清淡的,清淡却不失丰盛,想来也是,为了一个和自己根本就没半点血脉亲缘的兄弟积德祈福,保佑他早日恢复记忆,自己整整一千多年来未曾开过一次荤戒,这样大的痛苦委屈,不在酒菜上多弄出些花样来犒劳自己,当真也确是太过对不起自己。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交何必曾相仇,澈水云尘心中虽是对绛云洞的事情一时间还真心无法相逢一笑的淡然消泯释怀,但是酒桌上该讲的礼数却倒是半点也不带差的,耽若尘裳看起来也并不以为意,只是心中微微有些好奇,“你父皇他当真只有五个儿子?”酒过三旬之后,他终于还是在半醉半醒之间失口将自己心中疑惑悉数向澈水云尘和盘托出:“可是本座从前曾经风闻到云缺他和云逝本为渝妃所诞皇子,但是为何天妖界却一向从未向外人提起过那个叫云逝的皇子?”他问,“而且你三弟他,本座昔日里也曾有缘见过一面,”他说,“那一剪似水容颜看起来比你我可要千娇百媚上不知几分,”他嗤嗤笑笑,“虽然因为失忆多年,在山庄之中一向是懒于梳洗妆扮,但是却为何他虽是整日的披头散发,看起来却是反而比你这个当皇兄的还要温柔稳重的多呢,”他在酒桌上半醉半醒的好奇看着他问。
“好啦,我们这一家子在天地人魔四界众生中的风言风语传闻八卦已经多的数不清啦,”他说,“反正云缺他现在已经失忆多年,现下正在齐云山下的归云山庄里面静心闭关休养,”他悻悻叹口气说,“这些陈年旧事其实告诉你也是无妨,”他说,“其实云缺他本不是天妖界的人,也不是本王的亲生弟弟,那个云逝也不是,是因为渝妃她在化乐天上有一个在日宫天子驾下当骁骑大将军的浪荡表哥,这个表哥当日因为贪恋日宫天子身边一个抚琴吹箫的宫婢美色,背地里时常将这个宫女拖进御花园中的假山洞子里面,强行奸*淫非礼,这个宫女后来就在假山洞子里私生下一个孩子,因为怕犯天条而私自托付给表妹渝妃抚养,取名澈水云逝,但是渝妃生性贪玩,抚养照料孩子几天之后着实不耐烦了,就命人私下里将孩子抱到天目山上去丢掉,结果当日弥勒佛主他偶然经过天目山上,看见那个刚刚被两个婢女丢到山涧之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实在可怜,向两名婢女问明孩子身世之后就好心将孩子抱回兜率天上去抚养照料,此事后来被父皇知道之后狠狠责怪了渝妃几句,怪她不该这样狠心将孩子扔掉,但是既然孩子已经被人自天目山上抱走抚养,父皇他也就再未开口过问此事,谁想到五百年之后,二人又在御花园中的假山洞子里私生下一个孩子来,又私下里转送到天妖界来交给渝妃抚养,但是渝妃她生性贪玩,气愤之余根本无心抚养照料这个孩子,但是又不敢再背着父皇他将孩子再命人私下抱出去扔掉,就一赌气在孩子身上加了一道贪睡封印,让他整日在寝宫里昏睡不醒,无需费心照料,以至于这个孩子一百多年以来仍旧是一个初生婴儿的样子,未曾发身生长,父皇知道以后就将孩子从渝妃那里抱回来交给母后,解了身上封印以后,让他开始发身生长,并且当众下谕将他收为义子,以皇子之礼相待,但是因为他刚被送来时本王还在母后肚子里,解除封印发身生长时本王都已经会上树掏鸟窝了,结果云缺他就变成了老三,一直叫本王皇兄,但是因为他本自出身化乐天上,是个流落妖界的神仙根苗,看起来比本王这只会上树掏鸟窝的小杂毛狐狸多少温柔稳重一些,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微微叹口气说,“其实不瞒你说,本王倒是一直觉得,他就这样一直失忆下去倒也挺好,左右清醒过来也是一心一意的要回化乐天上去砍爹杀娘,”他说,“其实这种事情在化乐天上多啦,一个一个的砍,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个,有漏网的,而且,听说这三千来年里,他爹娘在化乐天上又已经生下十来个孩子了,倒也奇怪,十几个孩子一样在身边养着,为什么却偏偏扔了他们两个,”他看起来一脸很愁眉苦脸苦不堪言的难堪样子,许是在心中已经后悔将这段天妖界里一向严防死守讳莫如深的隐私八卦和盘说给耽若云裳这个落魄的神仙知道。
“这么说当年那个被弥勒佛主自天目山上抱去的孩子,就是云逝了?”耽若尘裳一念及此,眉头之间忍不住深深蹙了一蹙,“本座记得,当日在凡妖域率兵和云缺争战的,就是兜率天弥勒佛主座下首座弟子,人称离欲圣使的逝水忧云,会不会他就是当年的云逝,”他说,“其实本座先前见到云缺时,曾经因为心中好奇而存心伸手替他搭脉切问过一次,”他淡然摇头思虑着说,“那时本座就心存疑虑,心中隐隐感觉到云缺他的记忆看似不像是单纯因为身上受了内伤,血脉真流逆转牵连所致,而是存心被人施法封印住的,”他说,“而且本座确定此等封印手法正是兜率天上所有,或许,他现在这个样子,正是他那个亲生哥哥心中最想看见的。”
“兜率天弥勒佛主亲手抱走的孩子,不是抱去当和尚还能是去干什么?”云尘冷笑,“都当和尚了还不安分守己六根清净一点,整天带兵天上地下四处喊打喊杀的,险些在瑶柱三关前杀红了眼,将他这个亲生弟弟给一掌劈了。”
“许是因为云缺他自幼栖身在天妖界里,身上妖气过甚,身为离欲圣使,自该是自幼即远远出离尘欲,得自在清净,或许,在他看来,云缺他,正是自己心中一道尘欲孽障,既是不忍心当即痛下杀手,也定要从此在心中彻底抹杀掉这个孽障存在,一个仙佛圣使,一个妖孽皇子,竟是同父同母之胎胞骨肉,敢问他心中的痛苦,而今又有谁能真心理解的了呢?”他说,“而且他还因为云垢的存心算计而被囚在碧玉宝莲座上一千五百年呢,若是尘裳没有猜错,那颗在兜率天宫中一直被离欲圣使负责看守的赤血元珠,该是云垢他设计盗走的才对,是吗?”他问。
“那你呢?”云尘反问,“你莫忘了,你自己现在也是个什么劳什子圣使,”云尘看起来一脸很疑惑不解的好奇样子,“本王一直不知为何湿华大神非要给你赐名净仇圣使,”他说,“其实在本王看来,你这辈子能做到忘仇,就已经很不容易的啦。”
“可是忘记仇恨,仇恨依然还在啊,”他说,“师父是希望我彻底净化掉心中仇恨,不管是对圣皇,还是对尘欲。”
“你师父他失心疯啦,这世道是你不犯人,就没人犯你的清平世道嘛?”他问,“千秋红尘人世之中,你见过有哪个皇上一辈子没动手砍死过几个亲生儿子的啊。”
“可是父子间无隔夜仇,”他说,“我前日里才在父皇寝宫里看见我的儿时旧物,”他说话间已经忍不住淡然阖起眸来,“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师父他在我身上加上洗尘封印,让父皇他一直寻不到本座在三界之中的一点尘踪凡迹。”
“那兄弟间呢?”云尘冷笑,“你以为当日老四他真心是吃饱了撑的,闲的没事从无量光天上抢个燃灯佛主回来给全家招灾惹祸。”
“般若真经在天妖界里自来只有妖皇妖后和被册立为东宫太子的皇子才有资格研习修炼,而赤血元珠中又有相助修炼般若真经的强大力量,”他默然摇头,“看来你四弟他心中觊觎皇权帝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说,“现下云悔太子在东华帝君身边清修侍奉,怕是早已经无心再回来当这个太子了,倒是你,现在只怕是已经成了你四弟眼中一道挥之不去的心魔孽障。”
“那也得先给从无量光天上放回来才行啊,”云尘气急,“听说老四他现在可遭罪啦,整天给关在后花园里用一只漏水的破桶从井里提水,听说要整整提满一百零八缸水,一个铜缸有两丈多深,他们还要不要人活啊。”
“不必担心,燃灯佛主此举必有用意,只是他还没醒悟而已。”
“最好别醒悟,醒悟了就真心甘情愿给他当奴隶了。”
“你觉得本座现在也是在给师父他当贴身奴隶,也是被困囚在化自在天上监押坐牢?”
“我看差不多,”他说,“都混到这地步了,本王都没从你眼睛里看出半个恨字,”他默然轻叹,“只怕心灰意冷,才是你看破贪嗔的第一步吧,”他淡然笑笑,“但是不管怎样,你现在看起来,比本王也超脱不到哪里,”他说,“好在流云山庄里的妖精都很安分守己,圣使若不嫌弃,就到后面御花园中那片横波渺渺又风平浪静的沐水桃花湖上那间幽绿竹子临水搭砌成的裳云小榭里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