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昨日里在晚膳上一不小心多喝了几盏素酒,耽若尘裳在裳云小榭中的竹帘轩窗下那张清香弥散的湘竹玉榻上一睁开眼睛,就发觉到轩窗外一缕一缕的如水清风在寸寸炽烈阳光的和煦普照下正肆无忌惮的温柔吹拂在他身上,现下正是四月时节,御花园中的青石小路四下曲径通幽之处,自是数不尽的松竹梧桐照影,杨柳榆槐随风,枝头花开花散,朵朵引蝶招蜂,树下嫩草染露,千万草虫争鸣,小榭廊檐上几许绿竹幽影斑驳摇曳之间,一缕如水清风蓦然吹过,沐水桃花湖中一片横波碧水,渺渺无垠的清澈碧波上一时间落花朵朵,飞花片片,伸手捧一捧清波澈水,瓣瓣落水残花半掩之中,仍旧是那昔日里的一绾云卷青丝半掩,一双翦水双眸清澈,眉间一点朱砂点染心中空明见性,身上一袭蕉叶披风半卷,胸前几许七宝璎珞垂肩……
裳云小榭之中虽然极少有闲杂人等靠近,唯有几只小小花精草精蝴蝶仙子每日按时将茶果酒菜悄悄送至小榭回廊外面的汉玉石桌上面,隔日再按时将残羹剩酒收拾干净,悄悄换上一壶滚烫清茶,之后即立时闪身离开,以避免在小榭之中冒然与耽若尘裳擦肩照面,互生尴尬,但是即是如此,耽若尘裳在裳云小榭之中栖身寄住的显然也并不大心安理得,了无挂碍,因为他心中一直在惦记着云缺的事,一棵较嫩嫩的神仙根苗无辜流落妖界已经是件很可怜的事了,谁想到在妖界本来日子过的也算是与世无争清清静静的,却又无端被卷进仙妖纷争,竟自被自己的亲生哥哥施下狠手封印记忆,若是他的记忆从此永世不得解封,云尘他在流云山庄里日日清茶淡饭蔬果豆腐的日子只怕就没个完了,云尘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天妖界里一个不知名的流浪小妖生了重病,他尚且不惜余力的渡真气救治延命,何况是云缺,这个眼下因为失却从前一切记忆而连保护自己都已经是个望尘莫及的可怜奢望的神仙弟弟。
因此上,在裳云小榭里清闲度日了半月有余之后,他开始每天亲自下厨房替云尘隔水蒸上一碟蛋羹给他吃下,“积德太过,切忌走火入魔,”他说,“小鸡还没在壳内成形时,未曾有魂灵入内投胎,如此即算不上杀生,”他默然笑笑,“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作践自己,”他说,“常言道,解铃终须系铃人,想替云缺恢复记忆,少不得还要亲自前去兜率天上一趟。”
“你要我去找他那个疯魔哥哥,”云尘气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疯子哥哥,一早就恨不得这个弟弟早死,很怕人知道自己是化乐天上的私生孽子,还有个流落妖界的同胞弟弟,”他说,“若是当真经他手替云缺解除封印恢复记忆,那云缺他日后还能活得长嘛?”他问。
“你怎知我一定是要你去兜率天上讨打,”他淡然笑笑,“本座昔日里在化自在天上曾听师父他无意提及逝水忧云身内生来即孕有一颗三界之中珍奇罕见的七殊芸华圣珠,”他说,“那颗圣珠长年在他身内以真元精血滋养蕴化,内中必定已经蕴有他的无上灵力愿法,若是能够有缘借来一试,怕是结果不会太过令人失望。”
“问题是本王全家都是妖精啊,而且还是一窝杂毛狐狸,云缺他要不是成天跟本王混在一起,他能那么狠心对他亲生弟弟下那么重的手嘛?”
“无妨,他只是心中太苦了,背负了弥勒佛主对他的太多信任和期望。”
“你是神仙,自然无妨,”他悻悻叹口气说,“是本王无能,当日没能从绛云洞里破印逃脱,才让老三自己只身一人守护凡妖域瑶柱三关,遇上离欲圣使那个疯魔,能留条命已经谢天谢地的了,”他说,“谁人不知兜率天上的离欲圣使从来不守杀戒,遇魔杀魔,遇怪杀怪,遇见妖精一掌下去烟消云散尸骨无存,就连凡尘俗世之中对兜率天宫不敬之人,一般血肉横飞,格杀勿论,想找他去借什么劳什子圣珠,可当真不知是替云缺他救命还是催命。”
“你不必担心,圣珠的事本座自会想法料理,”他说,“只是本座担心云缺他恢复记忆之后,只怕心中又要惦记着多砍一个人了。”
“那有何不可?”他嗤嗤冷笑,“他哥哥既然一心想斩断凡根尘欲,云缺一剑将他斩了,不是正好成全他嘛。”
“千万不要信口造次,”他说,“身为离欲圣使,他心中的苦,这世间只怕是无一人能够真心释解,”他淡然阖闾上眉睫下一双澈水清眸,“不过也好,或许本来,他也本不该被世人真心释解心中所执所念,”他说,“只是这世人中,唯有云缺,不该无端被牵连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