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寺中经日里有一个一身青衣的俗家少年在山门外的青石台阶上用心清扫门前落花碎叶,山门左近百步开外即是一条松竹掩映的小小清溪,青衣少年每天将山门外的落花碎叶清扫干净之后,即会用一旁的簇新木桶自清溪之中提来清水将山门下的青石阶子尽数冲洗洁净,但是云栖寺中善男信女经日里来来往往,鱼贯而出的,在青石阶子上洒上清水,岂不是更易沾染泥土污迹?
逝水忧云对此心中微微有些不解,但是却见山门内淡然闪出一剪超然脱俗的素衣身影,轻轻闪身将青石阶子上的青衣少年悄然罩在自己身后。
“兄台想是来寺中上香的?”他问,“即是如此,为何却要在这山门之外亘久迟疑徘徊不定,”他说,“莫不是心中本自不肯正信世间佛法,但是眼下,却又因为灾劫深重,走投无路之下,病急乱投医来了?”
“只是偶然从此经过,看见兄台身后这位青衣少年方才正认认真真的用清水冲洗青石阶子,心中不禁疑惑,为何他却不知自己这反而是在替脚下这一阶一阶青痕斑驳的青石阶子招惹世间尘垢的呢?”他问。
“恕在下直言,兄台这已算是入魔障了,”他淡然笑笑,“既是入寺上香,脚下本该不染尘迹才是,”他说,“以清水冲洗青阶,就是为了让天下间一切善男信女脚下污迹在青石阶子上荡洗洁净,免得有污佛门净地,兄台你却为何眼中只看见这青石阶子上沾染上的诸多污泥尘垢,而对寺院之中的遍地一尘不染存心闭目阖闾,视而不见的呢?”他问。
“脚下污迹,世人终生也未必能够有幸得见,但是这青石阶子上面……”
“凡人一身红颜白骨,纵是再如何讳莫如深,也终有红颜化泥,白骨现世那天。”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红颜如此,白骨如是。”
“兄台不要太执迷了,若世间一切当真虚妄至此,岂不是连佛法本身也成了虚妄?”
“佛法只是让世人在虚妄之中不迷失自己而已,”他淡然蹙眉,“但是现今,只怕,世人愚蠢,早已将这尘世间唯一指路明灯抛却在沉迷放纵之后了,”他说。
“可这世间正信,可未必独独只有佛法真言引路,”素衣男子微微笑笑,“即是道法自然,天意难违,兄台大可不必替世人如此焚心忧虑。”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他的眼眸中瞬间散发出一道深湛无比的灵犀光晕,“在下再问一次,兄台你到底是谁?”
“在下姓云名根,江湖上一无名小辈,实在不劳兄台心中记挂。”
“石是云之根,兄台以脚下青石阶子为名,想来是存心戏耍在下。”
“戏耍?兄台多心了,岂不闻佛法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那敢问兄台,这天目山上的一云,一石,一草,一木,一人,一念,于这大千世界,三千红尘之中,当真有什么不一样的吗?”他问。
“好,很好,兄台即名云根,那敢问身后那位青衣少年,他又姓什么叫什么?难不成他也偏巧姓云不成?”
“这倒不是,”素衣男子淡然笑笑,“在下身后这位洒扫少年本是云栖寺中的住持大师数月前自天目山上的清凉峰万丈悬崖之下救回寺中的一个陌路之人,”他说,“想是一不小心自悬崖跌落,却因命不当绝,而万幸被崖下古松拦腰阻住,侥幸逃出生天,得了性命,却因为身受创伤而失去了从前一切记忆,”他在青石阶子上冷冷清清的默然摇头叹口气说,“即是失忆,姓名家世自是再无从说起,只是寺中住持在清凉峰下发现他时,只见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株花残叶败的忘归仙草,因此上指草为名,替他顺势取了忘归这个名字。”
“兄台说笑了,难道当真没有认出,他腰间悬挂着的那块沧海龙吟玉牌,是大宋皇族信物的吗?”他问。
“无情最是帝王家,”他说,“即已忘归,何必又再迫他自寻归路。”
“但是他腕上那串念珠本是出自道家三清一派,并非是佛门之物,如此亵渎佛门,罪不容诛。”
“兄台魔障了,腕上念珠与胸前璎珞本自是世人以七宝玉石系以流苏络子斟酌装扮自身色相之世俗赘饰,后来梵天界众神亦藉此念珠璎珞为教化信众之用,三清道祖更是借此约束门下弟子身心,而兄台所言佛珠,只是此念珠璎珞在佛门之中称呼,忘归他非佛门弟子,腕上戴串手串,又有什么可值得兄台你如此义愤填膺,大惊小怪的?”他问。
“为让世人心中永世虔心敬畏佛法庄严神圣,不管是世俗赘饰,还是梵天三清,都不可再妄动佛门法器信物。”
“但是据在下所知,佛门之中以念珠璎珞为法器信物的时日可比梵天三清还要晚上许多才对。”
“但是兄台可知,世人若是只当念珠璎珞为一串世俗赘饰,戴在腕上时心中必然仍是静如止水,无觉无悟,但是,若是将它当作一串佛珠戴在腕上,心中*功德善念即会瞬间而来,在下以为,天下苍生若是心中不对佛法心存敬畏,这尘世间虽然一般日月轮转,四季轮回,长天秋水,风轻云淡,但是实则和暗无天日,日月无光无异,因此上在下今日即在此处真心敬告兄台,千万莫要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而断芸芸众生慧根慧命,不然,前朝韩昌黎即是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