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百花开的正艳,处在花园一角的锦绣阁,即使关着窗,也能嗅到淡淡的鲜花香气。
钟锦绣抱着膝盖,蜷缩在床的一角,将脸埋在膝盖上,低低的抽泣着。
一觉醒来,许是上天看她命苦,竟然又将她送回了年少待字闺中时,看着绣楼内华丽的摆设,以及床前还泛着明丽光泽的夜明珠,她就知道,自己回来了。
那夜明珠是父亲给自己的及笄贺礼,说是给她出嫁压箱底用的,可那会儿她急于向继母和姐妹炫耀父亲最疼她,就将夜明珠放到了床头,结果没放半年,她就因为那件事被父亲厌弃,夜明珠也被继母哄着让她送给了要嫁给太子做侧妃的姐姐钟锦良做添妆。
那会儿自己也是天真,真以为对钟锦良好些,她作为太子侧妃也会帮衬着自己在夫家站稳脚跟,结果还不是……
钟锦绣摇摇头,不愿去想那些事情,探身拿起那颗夜明珠看了看,放置叶明珠的架子上还没有任何印痕,可见珠子放的时间还不是很久,也就是说,那件事还没有发生。
这个发现让钟锦绣喜极而泣,上辈子做了太多错事,而那件事就是一切荒唐的开始,虽然直到现在,她还是爱着萧谨言,但她和萧谨言,不应该是那样一个开始。
她将夜明珠轻轻放回原位,不大的声音却被今晚守夜的墨香听到:“二小姐,您醒了?”
二小姐……是了,母亲去世,仗着妹妹在宫中做贵妃的云姨娘被扶正后,她的女儿钟锦良就成了嫡长女,自己也由钟家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
“嗯,墨香,服侍我起身吧。”钟锦绣看着变年轻的墨香,微微有些愣神,墨香是她身边四个大丫鬟中最沉稳聪慧的,也亏得有她,才让自己当年没有早早被那些人生吞活剥,可也大约是她太出挑了,才会逼迫自己把她许了出去,反而毁了她一辈子。
墨香上前为钟锦绣打起了帘子,看到钟锦绣微微发肿的眼睛:“二小姐,你刚才哭过了?”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钟锦绣低低的轻喃了一句,然后抬起头,向墨香一笑:“不过都过去了。”
“也是,只是个梦而已,出去走走,陪老妇人说说话,也就忘了。”墨香安慰她道,一面扶她起来,一面向外吩咐:“墨竹、墨书,赶紧为二小姐准备好热水给小姐净面,墨画,把小姐的衣服和妆奁准备好,今天有贵客登门,小姐要梳头。”
“贵客?”钟锦绣轻轻重复这这两个字,有点迷茫。
墨香一面帮钟锦绣换下寝衣,一面解释:“二小姐,您忘了,今天是振国侯世子陪母亲来咱们府上拜访老夫人的日子,老夫人特意让府中的小姐们都作陪呢!据说萧夫人这次来是想求娶咱丞相府的嫡出小姐,奴婢听说,那振国侯世子不仅人长得英武,而且年纪轻轻就立下不少战功,是京城闺秀们最心仪的夫婿呢,这次世子爷愿意到咱们这里来,一定本来自己也有那么几分意思,所以这次结亲恩恩对象,保不齐就是小姐……”
钟锦绣丝毫没有听清墨香再说什么,她自然记得这一天,就是这一天,家里为她和萧谨言下了定,可是,却也毁了她获得萧谨言的爱的一切可能。
“那当然,不是咱们小姐,还是那钟锦良不成?”一向快人快语的墨竹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听到墨香的话,叽里呱啦的说道:“要我说,咱们丞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只有一个,那就是……”
“闭嘴,主子也是你可以议论的,别给咱二小姐惹是非!”跟在后面的墨书拿着一瓶花露走了进来,先是呵斥了墨竹,然后问钟锦绣:“小姐,这花露是新送来的,听送来的奴才说,只要滴两滴放在洗脸水里,香味一天都不会散呢!今天要见小夫人,加上两滴吧?”
钟锦绣看着她闪着“快用快用”光芒的眼神,轻轻摇摇头:“不用了,你拿下去吧。”
当时她不知,但现在的她如何不知道,萧谨言的目前萧周氏出身将门,又全心礼佛,生活简朴,最看不惯官宦千金追求奢靡,全身脂粉香气的样子。上辈子吃过的亏,这辈子不会再吃。
待她洗完脸,墨香又用凉毛巾替她擦了擦微微发肿的眼睛,墨书打开妆奁,把她平日用的香粉首饰一件一件摆开等钟锦绣挑选。
墨画也提着几件衣服给她看:“小姐,这件桃红的用的料子是今年刚进京城的冰蚕丝,一批价值万金,放眼整个京城都没几件,是老夫人特意赏的,小姐拿到了就马上送到针线房做成了衣裳,昨天刚刚送来。这颜色喜庆好看,上面的花纹也是银线秀的,足足用了七两呢,真是又鲜艳,又高贵。今天是萧夫人拜访的好日子,小姐穿上这件,一定能讨萧夫人喜欢的!”
钟锦绣摇了摇头,这样出挑的颜色,真的不适合今天穿,而且如今她瓤子里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妪,又寡居多年,根本就没有心思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她的眼神缓缓扫过墨画手里的衣服,藏在后面的一抹豆绿让她心中一动,她指了指:“今天穿那件豆绿色的吧?”
“小姐……”墨画还想再说,墨香拿着梳子,将钟锦绣晚上编的辫子一点点梳开,口中却阻止了墨画:“就按小姐的来吧,萧夫人的真正来意咱们还不得而知,如果只是平常拜访,或者是看中了别的小姐,咱小姐穿的太过出挑了也是不妥,穿的普通又不失礼数是最好不过的了。”
“墨香,还是你明白。”钟锦绣感叹了一句,用手拢了拢额前的乱发:“给我梳头吧。”
墨香双手粘了写发油,抹在钟锦绣的一头乌发上:“小姐,今天梳什么样子好?奴婢想,积云太过华丽繁琐,倭堕髻又有些慵懒,不如梳灵蛇髻,上面也不必用簪子,就缠上老妇人赏的浅绿色发带,再点缀几颗珍珠最好。这样既和豆绿的的鲜嫩相称,又能趁出小姐的娇俏,小姐觉得呢?”
钟锦绣微微一笑:“墨香果然是最明白我的,开始梳头吧。”
墨香立起了妆奁上的镜子,又回到钟锦绣身后,慢慢挽起她黑色的长发。
钟锦绣定定的看着镜中的少女,虽然隔着铜镜看不太真切,但也可以看出镜中十五岁的自己,明眸皓齿,娇艳动人。只是那双眼睛,却全无豆蔻少女的天真烂漫,反而透着垂暮老人才有的死气。
她垂下眼帘,听着墨书他们收拾闺房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
这四个人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虽不能说各个实力出众,但对她绝对是忠心耿耿,可是……
上一世,快人快语的墨竹因为为自己说话得罪了婆母,被拖出去打了五十大板,拖回来当天晚上就咽了气。娇憨的墨画,被自己放出去打听萧谨言的动静,被萧慎行发现,以窥探主子的罪行,扔进了荷花池淹死。心灵手巧的墨书,因为长得太过出挑,被听了钟锦良风凉话的钟锦绣送给萧慎行做妾,不足一年就死于小产。
这辈子她不知道能护住她们多久,但她今生一定会竭尽所能护住所有人。
“哟,小姐,您已经起身了,倒是我老婆子来晚了。”
听到这个声音,钟锦绣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就是这个曾经无比恭谨讨好的声音,竟以自己奶娘的身份,无中生有的向所有人揭露她的私密事,让她在平辈和晚辈面前无所遁形。
“秦嬷嬷也算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即使有奶了我的情分,但作为奴婢比主子起的还晚,那也就不用在我房内伺候了。”
钟锦绣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秦嬷嬷呆了一下,根本没想到一向依赖自己的钟锦绣会这样说话,半响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姐,您是说……”
钟锦绣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摸了摸墨香梳好的发髻,起身示意墨画替自己穿衣,丝毫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秦嬷嬷:“就是字面的意思,如果听不懂主子的意思,那就下去慢慢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去给夫人回话。”这就是表明了不再要她了。
秦嬷嬷一听钟锦绣的话不好,慌乱的跪倒在地,重重的磕起头来:“小姐,老奴陪在您身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当年先夫人还在时,可是特意把老奴指到小姐身边,照顾小姐起居的,夫人过身后,老奴对小姐也是掏心掏肺,小姐不能……”
“秦嬷嬷看来是真的听不懂主子的话了,主子决定的事情,哪里容得下你多嘴。墨书墨画,请秦嬷嬷出去。”
多年来,秦嬷嬷一直在锦绣阁作威作福,多年来,秦嬷嬷没少对这些小丫头作威作福,听钟锦绣这样吩咐,墨书墨画丝毫没有犹豫,就一人架起秦嬷嬷的一条胳膊,将她推到了院子里。
秦嬷嬷口中开始还喃喃的向钟锦绣求情,等真的被扔到院子里,她反而开始破口大骂钟锦绣没有良心。
墨书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啐了一口:“秦嬷嬷有什么话,去回老夫人吧,何必在这里聒噪,生怕别人不知道小姐撵了你出来么?”
秦嬷嬷还想说什么,就被另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锦绣妹妹,奴才有什么不好关起门来教训了就是,何必当着所有人让人看大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