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漪缓步上前,却见这御花园的丰翠亭里遍布着压抑厚沉的气息,太后肃然威严,装饰虽未见华丽,但眸中的森冷却如刺骨的寒剑,直逼人心,让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心中“咯噔”一下,似意识到了不妥。
却见顾晋略显担忧的望着自己,又见阮扬灵一脸骄矜得意,便知事情绝不简单。
“臣女给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屈膝,落落大方。
世家女子向来是衣不沾尘,行动如弱柳扶风,虽然黎清漪的性子一贯不喜这拘束,然而在太后和皇室面前,却丝毫不差的行了大礼。
冰冷的青石地直透着刺骨的冷意,叩头有声,却未见太后叫起。
黎清漪心里暗自叫苦,更是百般思虑,自今日进宫来,只随着那些诰命小姐一起进退,一起行礼,从未见过太后,更别提有任何的失礼之处,何故太后见到自己的第一面便这般不喜。
“住持大师!”太后斜眼看了一下严慈方丈,道,“既然您说这广灵郡主乃是妖人,引得上天示警,您有何证据?”
“阿弥陀佛!”严慈方丈口宣佛号,手握着一串极好的碧海青玉佛珠朝着黎清漪的方向,步步紧逼。
妖人?
黎清漪蓦地将手拽紧,冰冷的秋风拂来,更让跪在青石地上的她打了一个冷颤。
好狠的算计!
妖人一说一旦坐实,她的性命,甚至整个镇国公府上下,几乎都会受到牵连。
她冷眼瞧着阮扬灵脸上那得意的笑,甚至长公主不动声色的狠意,不需猜测,便已然知道她已经迈进了她们二人设下的陷阱之中。
黎清漪不动声色,菲薄的嘴唇蓦地勾起几分阴冷的笑容,宛若妖孽,她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只是不屑于去做那些丧天害理之事。
今日,若是她不死,这仇,她必报!
“火!”侍立在亭外的小宫女,突然见到黎清漪的衣服自燃,吓得小脸苍白。
火势很猛,几乎瞬间将黎清漪穿着的衫裙点燃。
“离儿!”顾晋猛扑了过来,下意识的举动,根本顾不上所谓的男女大防。
他的手,抱着黎清漪略显单薄的身子,在地上滚着,去扑灭衣裙上的火。
人前这般的亲昵,却是从未有过,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恍若都闻到了空气中极淡的磷粉的味道。
黎清漪正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她的衣裙何故会突然点燃。
猛地回头,那严慈方丈手中握着的那串碧海青玉佛珠,透着秋后的阳光,熠熠生辉。
果然好算计!
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黎清漪。
那佛珠的打磨使得它如同放大镜一般有聚光的能力,而她的身上应该被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沾上了磷粉,使得她的衣裙能够这般轻易的被点燃。
“妖孽,果然是妖孽!”太后勃然大怒,眼中的冷意,直让人发凉,“来人,快把这个妖孽拿下,拿下!”
“慢着!”顾晋拦在黎清漪的身前,根本不允许那些侍卫靠近她,“皇祖母,事情尚未调查清楚,怎么如此轻率的发落人?”
“祁王殿下,广灵郡主身上自燃,正是上天降下了神罚,难道这证据还不够么?”严慈方丈一本正经的道,像极了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欲将黎清漪除之而后快。
顾晋负手而立,凉薄的双眼,直逼出几分杀意。
正待发作之时,衣角却被人轻轻的拽了两下。
他只是心疼他的阿离,霁月清风的女子,何以被一个老和尚污蔑成了祸国的妖孽?
先生,昔年的你,功勋赫赫,却在世人眼中成了玩弄权势之徒,被帝王猜忌,被世人误解,若是您看到阿离的今日,是否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皇帝不曾开口,只是冷眼瞧着黎清漪,不卑不吭,甚至脸上未露一丝的畏惧恐慌,心里不由地有几分赞意。
妖孽一说,他本不信,不过是为了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而已。
如今竟瞧着黎清漪站在那儿,虽然衣裙略有残破,但却仍掩饰不住那眉宇之间的芳华无双,这般定力,确实难得。
“广灵郡主,你有何分辨?”皇帝开口相问,语气冰冷。
沾染在衣裙上的磷粉已经燃烧殆尽,黎清漪别无证据。
沉眸,心思飞快的动着。
这些日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大地震来临之前的预兆,让黎清漪百般思虑,是否应该上奏皇帝?
还未有决断,自己却已经深陷别人布下的死局。
人这辈子有很多次赌,赌赢了,海阔天空,输了,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更何况,大地震来临,乾城数十万百姓的生命,她却不能熟视无睹。
“大师自诩为知晓天意,竟将这天狗食日怪罪于我这小小女子,既然如此,我不妨和大师一赌,如何?”黎清漪微微而笑,可她越是这般轻笑,却越是让严慈大师心生恐惧。
“你,你想怎么赌?”严慈大师自己尚未察觉,修行多年,第一次说话,这般没有底气。
“三日之内,这乾城必有大地震发生,还请吾皇陛下早作准备,以免乾城附近的百姓遭难。”黎清漪语出惊人。
大地震?
听到这三个字,除了顾晋,众人的脸上尽是惊奇或不信。
大昭国立国这么些年,当初之所以将都城选在了乾城,说明此处风水绝佳,怎会突生地震?更何况,即便是有地震,又岂是黎清漪这等女子可以预料一二的。
“哼,笑话,广灵郡主是为了想要活命这才故意说出这等耸人听闻的话么?”严慈大师一脸轻蔑的看着黎清漪,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
佛教虽不似道教一样,注重天人合一,对天象风水一说都有涉猎,但严慈方丈根本不信,一个小小的女子,怎么可能预测一场大地震。
“皇上!”黎清漪微微屈膝,“三日之后,若无地震,臣女愿意领这欺君之罪。不过若是臣女侥幸言中,而自诩为通晓天意的严慈方丈并未猜中,这也说明方丈大师口中的天意乃是他自己的杜撰,臣女绝非祸国妖孽!”
皇帝沉默不言,只是看着黎清漪这般的风姿,不免有些出神。
先生,难道朕真的不曾猜错,这广灵郡主真的是你的传人么?
昔年建立这大昭国的天下时,皇帝早就听闻,先生之能,鬼神莫测,常常在行军布阵之时能预测风雨,料敌于先机,如今这黎清漪不遑多让,若这大地震真的如她所料,反而让皇帝心生几分忌惮和防备了。
“母后!”皇帝沉默了几分,方才开口,“既然如此,倒不妨先将广灵郡主囚于宫中,若三日之后并非郡主所言,到时候再处置也不迟!”
太后虽身份尊贵,可却也不会轻易的拂了皇帝的面子,微微点头,算是应允了。
“来人,将闲花阁收拾出来,郡主这几日就留在宫中!”
皇帝金口已开,众人自然不敢再言语。
“是!”
阮扬灵的手,紧紧的拧着手中的罗帕,眼里尽是阴狠。
不出差错,今日就可以将黎清漪这个贱人收拾了,可是谁曾想到,算计的这般天衣无缝,还是被她逃了去。
不过,三日过后,若是并没有发生什么地震,那个时候不仅仅黎清漪,就连整个镇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儿,阮扬灵嫉恨的心思,瞬间舒服了些许。
……
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在外面饮宴而不得入内的镇国公黎阳,自然是无从得知。
已至傍晚,等了许久却未见云氏携女而出,黎阳自是有些心急。朝中的局势晦涩不明,皇子暗斗,更因为近日天象示警,政局不稳,黎阳瞧着天边那厚重的云霭,秋风肃杀,心里更添了几分沉重。
“老爷!”云氏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而来,美目含泪,出身大家的她,一向沉稳,可今日看起来,却是慌张失措。
“怎么了?”黎阳连忙过去扶了两下,这才发现云氏的手,冷的可怕,“清儿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出宫?”
云氏含着泪,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她虽在内宫赴宴,却不得不在一些贵妇诰命之间应酬,忽地听到太后传召清儿,只以为是寻常召见,可后来又听人议论,说什么严慈方丈指认清儿是祸国的妖人,前番天象示警全部都是因为清儿,云氏这才急了。
虽然嫁入镇国公府多年,但骨子里却是云家之女,有人竟然敢算计到自己女儿的身上,她怎么能不急,怎么能不恨?
黎阳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是愣在此处。
他的女儿,宠到了骨子里,怎可被人肆意毁了名声?被人算计?
正要入宫去向皇上辩驳一二,可冷眼瞧着那宫闱森森,天家威严,却不得不暂时隐忍些许。
“先回府去,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黎阳拍了拍云氏的手,安慰道,又见云氏不依,只能将她的身子搂在自己的怀里,“放心,哪怕我不要了身上这个镇国公的爵位,也不会让清儿受了一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