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有专门的活鱼池,一格一格的,分别养着鲫鱼、鳊鱼、鲤鱼、草鱼……每格里面有十几到几十条大大小小的鱼。鱼池边上有一个很大的杀鱼台。五儿想,这也太残忍了。这边养鱼,那边杀鱼。鱼儿们眼睁睁看着同类上了屠宰场,该有多伤心啊!转念一想,既然这些鱼注定要成为人类的腹中物,注定要死,她若是能下手麻利点,也是减轻鱼儿的痛苦。五儿把两只衣袖下面都用单手打了个结,又找了根绳子系在腰上,那宽大的厨娘装经她这么一捯饬,就从戏袍变成了乞丐装。难看是难看了些,却不至于拖泥带水,碍手碍脚。五儿用小鱼网捞起一条鲫鱼,用手抓住鱼头,将它扔在案台上。好家伙!这条鱼虽然不大,却特别灵活,一个鱼打挺,跃得高高的,又摔在了地上。这一下可麻烦了。五儿用手去捉,那鱼儿似乎知道她要杀它,尾巴一甩,甩了五儿一脸的水。五儿怒了,弯腰去捉,捉了几次,总算把鱼重新放到案台上。她用一把小刀剖鱼腹,湿漉漉、滑腻腻的,鱼肚子尚未剖开,刀已滑了两次,差点儿割到她的手。在桃溪镇时,五儿没少见柳婶剖鱼,没想到看事容易做事难,杀鱼也是技术活。好不容易一刀割开了鲫鱼腹,那鱼儿惊人使出惊人的力气,挣脱五儿的手。“哐啷”一声,杀鱼刀被鱼挣扎的力量弹开,落在了地上,距离五儿的脚趾头只有一根毫毛的距离。而那已被开膛的鱼,浑身都是血水,还在地上兀自跳跃了好几下。血水不仅溅在了五儿脚上,还在她的杏黄厨娘装上洒满了血点。她顾不得这些了,捡起鱼,用手去将鱼肠鱼胆捞出来。鱼内脏有一部分需要再下一刀,才能从鱼腹中分离出来,这一刀刚落下去,五儿的两只衣袖结却自己松开了……宽宽的袖边耷拉在血污淋淋的案板上,且遮住了五儿的视线。她摸索着划拉了一刀,这才将左手从鱼身上移开,用稍微干净的手指头撩开右手袖边。眼前是一摊鱼内脏,白的、洪的、褐的、粉的……还有半截青绿色的的鱼胆,另一半留在了鱼腹中,胆汁流淌,迅速渗进鱼肉的肌理中。五儿暗叫不好,但还没来得及叹气,那已被摘去内脏的鲫鱼,竟然再次动弹起来,案板上的血水,腹中的胆汁,溅了五儿一脸一身。“哈哈哈哈!”姚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此外还有几名厨工,也捂嘴而笑。一脸血污、浑身脏兮兮的陶五儿,哪有半分厨神的风采?若非亲眼所见,姚管家也不敢相信自己,早上在他面前大展神功的陶五儿,此刻竟狼狈不堪,令人忍俊不禁。“还有五十条鱼,要是每一条都用鱼胆给腌过,那可就太浪费了!陶姑娘,你慢慢杀鱼,只求鱼胆别弄破,咱陆家庄的客人和主人、家人,都不喜欢吃苦鱼。”姚管家轻描淡写,说完这句,又说:“洪掌柜说了,叫你别跟衣服过不去,心里有厨学,衣服都会敬你、帮你。”“噢!多谢了!”五儿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她钻进去。这会儿逮着一个空,赶紧提着厨娘装的裙摆跑了出去,跑到更衣间,换了身干净的绿袍。再回到厨房间,厨工们已经各就各位,开始为晚市做准备了。几位大厨还在接受洪掌柜的训斥,这会儿尚未进来。每个人都很忙,从一个工位到另一个工位,恨不得小跑着赶时间。因此,厨房虽大,人也不少,却听不到喧哗声。陶五儿横下一条心,不去管衣服如何碍手碍脚,捞了一条鱼将它摔在地上,使之不得动弹,又挑了把稍大的刀,划开鱼肚子。这次她学乖了,换了把小刀伸进鱼肚,划开内脏肚肠与鱼腹连接之处,轻轻一带,内脏中包裹着一颗完整的鱼胆,全都出来了。随后她又取了把剪刀,将鱼鳃取出,再用那把稍大的刀倒刮鱼鳞。整个过程堪称完美。最让五儿惊喜的是,这一回,她不管不顾,那宽大的厨娘装上,也不过是溅上了一点水珠和几片鱼鳞。
五儿连杀了十几条鱼,厨师们鱼贯而入,走到各自的灶台前,开始给客人们炒菜了。洪掌柜也在厨房里四处梭巡。五儿不敢分神,连杀几十条鱼,手势越来越熟练。不过,每条鱼都给她的衣服上添了些颜色和鱼鳞,几十条鱼杀下来,她那条绿色厨娘装上洒了不算红血点、银鳞片,宽大的袖边上更是五颜六色,如染花边。即便如此,对于一名毫无经验的小女子而言,这已是极其难得的了。洪掌柜在专心杀鱼的五儿身后,轻轻点了点头。没错,陶五儿果然有天赋。洪念真在陶五儿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五儿。”“啊!”五儿刚杀完一条鱼,忽听洪掌柜叫她,回头看,不知何时,老板娘已站在她身后了。“洪掌柜!我杀了好多鱼啦!”陶五儿嫣然而笑,指了指那盆被她处理清爽的鱼,满脸期待,指望着洪掌柜夸她一句。“这样杀鱼法,是个人都会做。”洪掌柜并没夸她,眼神冷峻,在五儿的衣裙上扫了扫,露出嫌弃的神情。五儿到底年轻,不禁泄了气,低声抗议。“可我穿着这样的衣服,也没有弄得很脏。还有,杀鱼不就是这样杀吗?难道还有别样的神仙杀鱼法?”洪念真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但只一瞬间,她就收起了笑意。“你没见识过的东西,并不代表世上没有。五儿,这一点,你要时刻记牢。”这句话倒是甚合五儿的意思,她点点头,没再吭声。
洪掌柜走近鱼池。“你看好了!以后就照我的样子做。”说时迟,那时快,洪掌柜伸出手,一条尺来长的草鱼便被她提在了手上。五儿来不及惊叹,洪掌柜已从案板上取了一把刀,在鱼腹上轻轻划开。刀锋之利,动作之快,那条鱼儿怕是连疼痛都没感觉到,便已被剖膛。还是那把刀,还是那么轻轻一划,鱼内脏被取出来,扔到了一只大碗里。刀光中,金红裙袂飘飘中,鱼鳞飞舞,鱼鳃跃出。眨眼工夫,这条草鱼已料理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