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秉烛夜谈

深吸了一口气，盛浅予往后退了两步，双手环胸地看着那微微抽搐的人形，声色也不自觉往下沉了几分，有几分讥讽，也有几分恨意：“傅小姐，这一次是你擅自毁诺在先，便不要责怪我同样如此冷漠待你。”

那个身形依旧还在微微地颤抖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口中所说的话，只好似还在努力地抵御死亡一般。然而不过抽搐了两下，她却又很快地平息下了动静，不知道是否是昏迷过去了，但见那身上伤口还在涌出鲜血来。

看起来已经过去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了，血却还是没有止住，可想而知她身上所受的伤有多严重。

盛浅予垂下了眼去，望向她身下那逐渐扩散开来的血迹，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傅小蝶，我不知道我现在所说的话你是否能够听到。今日我不对你动手，是因而还身处在幽蝶谷中，不好亲自下手，以免多招惹是非。但是我如今看到你这副模样，心中的确是很开心的。”

说到这里时，她不自觉地牵动了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来，只是这份笑意并没有抵达眼角眉梢，使得她的面庞看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甚至要比漫天飞舞的雪屑更为冰冷：“我朋友如今所受的苦处，你这一回也是应该好好承受一遭的。你如果能够听到这番话，日后恨我也好，打击报复我也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她已然转身离去。

待得走开十几步的时候，盛浅予依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弱的“救我……”

那一声唤，好似小兽低鸣，全无从前的嚣张跋扈。

顿了顿脚步，盛浅予闭了闭眼睛，最终该是回转过身来，望了一眼那仍然躺在原地的人形，抿了抿唇后，冷声道：“明日清晨，我会再来临此地看看。倘若那时候你已然被人发现了，亦或者是你还没断气，便算是你好运，我会让人救你回去，倘若你熬不过这一晚，便当做是你为前头死去的那么多无辜亡魂偿命了。如此，我所做的也不会更多了。告辞！”

一番话落罢，她就此毫不犹豫地重新转过身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对于傅小蝶为何会落得如此狼狈遭遇的确有所疑惑，可是如今她却也不愿意去明白更多。每次望见这个少女，她都会想起来蓝若在最后一刻时那残缺的肢体，那血红的面容，和那逐渐消散光芒的面孔，单单是因为此，她便已然快要把控不住杀人的冲动，却又很清晰地明白，这个幽蝶谷中到底还是有傅青有的存在的。

任凭傅青有此前对于自己在幽蝶谷中的行径多么的视而不见，傅小蝶对于他来说都是最后一道底线，她还没有那个自信，也没偶那个胆子去挑战他心中的这一道底线，以免产生什么自己所把控不了的后果。

楚兮如今的生命还变相地掌控在傅青有的手中，也正是他不敢造次的原因。

深吸了一口气，盛浅予就此一步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却意外在房前望见了几个垂手而立的药人。

虽然幽蝶谷中遍布药人，然而往日里傅小蝶的房前是是不会出现药人看管的，除非……盛浅予略微皱了皱眉，很快便好似明白过来了什么一般，只提着裙角走进了屋内，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正端坐在棋盘前，笼着手炉的修颀身影。

“傅谷……”盛浅予下意识地想要以尊称相呼，然而思量着自己此刻面上到底还是顶着一张傅小蝶的人皮面具，想来傅青有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应该会更愿意自己以师兄称呼，这才又临时变转了话风，只淡声道：“师兄。”

一面唤着，她心中也难免想到：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是想要找自己说些什么，是问傅小蝶的下落，还是想要跟自己算一算幽蝶谷中的这些账。

许是因为方才刚刚见过傅小蝶的缘故，如今盛浅予在两者之间，倒是更愿意跟前的傅青有找自己问的是后头那个问题。

傅青有对于她的称呼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反应，也没有表现出抗拒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便抬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这才淡声说道：“陪我下几盘吧。会下棋吗？”

才几日不见，不知是否是盛浅予的错觉，只觉得跟前的男人好似面色更为憔悴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情况的持续恶化，还是因为傅小蝶的不辞而别，即使是在暖黄烛光的映照之下，也可窥得跟前的男人面白如纸，唇色却泛出些乌紫色来，眼下的青黑也甚是明显，无一不清晰表明着当前的人已然是一个中空的皮肉架子。

没有想到跟前人的反应如此平淡，反而使得在进门前已然准备好一系列激烈言辞的盛浅予有些愣神，随即也只能暂且咽下那些话去，转而点了点头，“棋艺不精，但无聊消遣还是可以。”

“没事，本也就是消遣。”傅青有笑起来，转而清理起跟前已然下了一半的棋盘来，口中话音淡淡，似乎有些虚弱嘶哑，“小蝶从前也经常陪我下棋的，她的棋术的确不精，每回在开局时便已然开始缠着我要让她几个子，可惜最后还是败在我手底下。不过这都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最后一句，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

他动手的时候盛浅予忍不住抬眼望了一眼当前的棋局，但见以玉石打磨的黑白两子在那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厮杀，乍然望去流光异彩，仿佛星河，而仔细揣摩，便可发现对局巧妙，战况激烈，难以想象这样精彩的棋局竟是出于同一个人之手。

看来是碰上高手了。盛浅予在心中叹了口气，一面只整理好了衣襟施施然入座，在翻过袖口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掠过其上沾染的一星暗红的血迹，显然是方才在接触傅小蝶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当即心中难免微微一凛，颇有些不自在起来，只下意识地赶忙遮掩了过去，一面抬眼望向对面的傅青有。

自己的确没有义务去营救傅小蝶，然而跟前的人若是知晓自己对于他最为看重的师妹见死不救，大抵也是会有所意见的。

好在傅青有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一系列小动作，只将装着黑子的棋盅推至她的眼前，“黑子先手。”

虽然是应下了这一场对局，然而毕竟经历过方才傅小蝶的事情，盛浅予的心思并不在棋局其上，只拈了一枚棋子随意下了一个点，几番你来我往以后，只听得对面的傅青有轻咳了一声，才猛然惊醒过来，再望向跟前的棋局，只见自己所执的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被白子克制得死死的，已然呈现颓势。

此前说自己棋艺不精到底只是自谦，在棋艺上她原本多多少少还是可以拿得出手的，如今仅仅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便被克制于此，着实有些太过丢人了。

思及于此，盛浅予难免有些颓丧，随即打起精神来，继续下起来。

傅青有虽然看着病怏怏的，说话也是一派淡然和气，然而棋风却是出乎意料的杀伐果断，即使盛浅予如今拿出了真本事来应对，还是有些应接不暇，却也找到了遇上对手的快感，后期也总算多多少少挽回了几许惨淡的局面，却还是因而前期的疏忽而屡屡被逼到死路。

待得他再度将一子落下，盛浅予扫了一眼当前已然胜负分明的棋局，才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干脆地承认：“我败了。”

即使赢了，傅青有的面上也没有透露出太多胜利的喜悦来，只望着跟前的棋盘，并不急着清理，而是淡声道：“你的水平不止于此。”

盛浅予心中微凛，知晓自己此前的不在状态全被跟前的人看在眼中，然而面上却还是笑着说道：“只是的确技不如人而已，输了就是输了，何必给自己找多余的借口。”

她有意隐瞒，然而却没有想到跟前的人却是开门见山：“今晚你的心思并不在棋局之上，是在想些什么？”

跟这个病怏怏的男人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敏锐敏感。盛浅予垂下眼去，似乎也在端详着跟前的棋局，口中避重就轻地回应，“我与夫君已然离开京邑多时，所无法顾及的事情太多，如今心中自然有许多挂念。”

她怎么能够告诉跟前的人，今夜她的心不在焉，全然是因为见到了在树林深处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傅小蝶，却并没有出手相救而是兀自离开的缘故？

“你若是想要回去，我可以放你们自由。”

“若仅仅是想要自由，我与夫君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幽蝶谷一趟？难不成便是想要到此一游？”盛浅予笑出声来，转而抬眼望向傅青有的面庞，语气也随之认真起来，“实不相瞒，此次千方百计，历尽千辛万苦入谷，便是想请谷主出手，为我夫君及我夫君的家人除去蛊毒。还希望谷主能够成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