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棋盘厮杀
顿了顿声气，她轻声道：“我如今身上没有什么能够给谷主作为报答的，也知道幽蝶谷中不缺我能够给得起的一切，只厚脸皮地希望谷主能够看在那曾是我借着令师妹的身份，陪您秉烛长谈的情分上，出手相助这么一次。大恩大德，必然没齿难忘这类话，我如今说出来，只觉得轻慢，但我的确是不知应该如何请求了，只还是那一句话，在不违反道义律法的基础上，谷主若是有什么吩咐的地方，我必然万死不辞。”
这个理由说出口，就连盛浅予自己也觉得太过荒谬。跟前的人本就是因为自己顶着这张人皮面具，才给自己三分薄面，使得她这些天以来能够在幽蝶谷中搅弄风云，如今却还大胆提出这样的要求，无论是在谁的眼中，都有些太过于不知好歹了。
然而她纵然知道自己的话语荒谬，也还是想要试一试。
那是楚兮，是她的夫君，是她决心要相守一辈子的人，她又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从前只有一线生还的希望，她都已然决定陪着他试一试了，更何况现下呢？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惜去尝试看看，只要，能够救回楚兮的命，她做出什么，说出什么，都已然觉着没有所谓了。
傅青有盯着她那在烛火之下愈发明亮坚定的眼眸，好似隔着这双眼睛望见了早年前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再看见这双眼睛了？
那双本应该出现在孩童脸上的眼睛，如今出现在跟前的这个女子身上，却丝毫并不让人觉得奇怪，反而只觉得出奇的和谐。使得他不禁也开始想，倘若当年小蝶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会不会长到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然而，已经没有如果了。
盛浅予只觉得跟前人打量着自己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奇怪而空远起来，还以为是他想要拒绝自己的请求，不觉心中发慌，正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见得他已然赶在她说话前摆了摆手，一面指了指跟前已然重新被清理完毕的棋盘：“赢我一局吧。”
又是这样的转移话题，叫人心中有气，却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出来。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中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分明知晓自己不是他的师妹了，偏偏还拖着不放，叫人既是惶恐，又是厌烦。
盛浅予心中略微有些懊恼，却也知道这类求人的事情着实急不得，也隐隐察觉傅青有并非是绝对的拒绝自己，倒是还是凭着那一线希望，这才就此收住了话风，还是耐心地应声道：“好。”
不过是陪人下几局棋而已，她在这方面上尚且还没有怕过人。
又是一场棋局开始。
有了此前短暂的熟悉过后，盛浅予这一次总算端正了心态，从容应战，他也好似早便预料到她的好状态一般，棋风相较于此前更加杀伐凌厉，具有强大的威迫性，从一开始便已然处处打压，丝毫未曾留有情面。
的确是一个厉害的对手，不说在京邑之中，便说在跟她对手的人中，都已然算是绝对的佼佼者。盛浅予一面在心中如此夸赞着，一面也因而当前可称得上激烈的战势而微微坐稳了身子，一面迅疾地在棋盘之上落下了一子。
傅青有才望见，便已然笑出来，引得那病气四溢的眉眼间也终究多了几分鲜活的气息，嘴上毫不吝惜地夸奖了一句，“妙。”
这的确是一步好棋，故盛浅予也并不打算多加推辞，只是就此顺水推舟地应了：“赐教了。”
因而这一子，盛浅予略微占据上风，只不过远远未到克制的地步。傅青有虽然棋风凌厉，然而面上却始终是平和的模样，只依旧不紧不慢地落子，看似无意地开口：“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血腥味。是去了哪里？”
一句再为平淡不过的问话，成功使得盛浅予正欲落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霎时心跳如擂鼓。
他的语气分明那样平和，半点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然而不知怎么的，她却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是鲜明暴露在这个男人的眼底下的。
他什么都知道。
许是发觉了盛浅予的异样，傅青有垂下了眼来，声色平静得如同一潭止水，听不清里头所蕴藏的情绪，好似只是在与她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已：“你不必紧张，只是小蝶给我用的药已然到了期限，所以我如今的嗅觉和视觉也全数恢复了。好似大病初愈，总要对乍然多出来的这些感官一些，所以才多问一句。”
顿了顿，他再度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另外，这一子，你下错了。”
“嗯，错了。”盛浅予望了一眼跟前的棋局，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一子落错，直接扭转了此前居上的局势，使得满盘皆输。
傅青有望着她的面庞，似乎是想要从其中望见什么端倪：“这一局你本不应该输，这一次是所为何事，所为何人？”
“并不为何人何事，只不过是觉得方才谷主大人所问的话有些好笑而已。”在整理好情绪以后，盛浅予很快便已然端正了身子，干脆坦坦荡荡地将袖管沾染了血迹的那一面翻出来，方方地展露在了傅青有的眼前，一面又出奇平静地望向他，颇有几分死不怕开水烫的气势，“谷中有哪一寸土地是没有沾染过鲜血的。我这些天来常在谷中走动，身上的血腥味格外突出些也是自然的。”
这句话如今当面说出来，已然是有些冒犯了。她心中分明是知晓这样不妥的，然而许是为了掩藏此前的慌张，也或许是多日以来受到的震撼和怨气在此时此刻难以掩盖隐瞒，才就此说出了这样的蠢话。
然而奇异的，她却并没有感觉到后悔。
而更为奇异的是，傅青有分明是听出来她话语中所夹杂着的不善情绪的，却并没有翻脸，反而只是一弯唇：“听着似乎是在怪我。”
盛浅予对于此不置可否，只是也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只是回答谷主大人的问题而已。”
她如何会不怨，那蓝若的死，本就是应该连着他和傅小蝶一起算账的。只是如今尚且有事相求，蓝若既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又怎么能够因为一时负气而就此将楚兮的生命作为赌注？
两人隔着棋桌对望着，虽然皆没有再开口，然而无声的比拼却已然在这方寸之间进行着。
最后还是傅青有率先开了口，却并不是接着此前的话题说下去，而是道：“赢我一局吧。”
这样的应话着实让盛浅予心中有些无力，只好像是用力挥出一圈后却发觉自己软绵绵地揍到了棉花上头一般，使得她想发怒都没有个由头，想要服软却又有几分不甘心，便也只能就此咬了咬牙，“好。”
也不知道今晚为何傅青有会对下棋这件事情这样热衷，大抵是傅小蝶的出走的确使得他在幽蝶谷里头的日子显得太为冷情寂寞了一些，才最终会找上了一个如同替代品一般的自己。
她对于这样的心态倒是并没有什么所谓，只是对于他的避重就轻颇有些牙痒痒，偏偏还没地方发作，只能将几许不满皆往自己的肚子里头吞，很是不开心。
好似是感觉出了她那复杂的心绪，傅青有在收拢了棋子以后抬眼看她，复添上了一句，“赢我一把，我便答应你。”
“嗯？”盛浅予正在心中腹诽着，乍然耳畔捕捉到这么一句话，一时之间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猛然地抬起头来，有些怔怔地望着跟前的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证实自方才心中的第一猜测，只害怕真相揭开以后，迎接自己的会是更为深刻的失望。
好在，傅青有这一次并没有吊她的胃口，在她那半是惊异半是怀疑的眼神之中煞是耐心地重复了一句：“赢我一局，我便治好你的夫君，如何？”
虽然不明白这句诺言是否能够兑现，然而他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便代表着多了一分机会，盛浅予浑身一哆嗦，煞是好像是凭空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灵活了起来，眼睛亮亮的，仿佛那跟前灯盏里头的火苗也就此映入了她的眼中一般：“好！”
傅青有笑了一笑，转而落子。
这一次他执黑子先手，几乎每落一子后，盛浅予便不假思索地跟上一子，动作出奇的迅速，看似急不可耐，然而每一步棋却又有所章法，打法清楚漂亮，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傅青有嘴边的笑容也因此而愈发扩大起来，似乎对于此有所赞许，一面又忍不住抬眼望向正在烛光下同样低眼观察棋局的盛浅予，但见她那浓密的眼睫都难以掩盖底下眼珠所泛出的粼粼波光，像是通身都浸染着郁郁生机，鲜活而灵动。
提出这个诡异的请求，说到底是不过是他想要跟这个女子多待一会儿，并非是出于男女之情，只是在与她相处的时候，他总能够想起童年时的傅小蝶来。
倔强、坚定、生机勃勃，这一切皆是他如今的状态中所无法企及的，便更加期望在旁人的身上所窥见，好像这样也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虽然拖着这个空壳子，却还是活在人间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