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朝堂之上便传开了太子府失火之事,但因他是被废除宗籍的太子,所以此事也就草草了解。不曾派人调查就定案为,段睿承为逃发配继而焚火自尽。
人既已死,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追究的,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几日后,皇后出殡,阴霾的空中飘着层层细雨,王室宗亲送殡入皇陵,站在最前面捧着灵位的是七皇子段睿沂,他身披孝衣,俊朗的面容看起来与秦恭默有三分相像,他低着头沉默前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随后的就是一具十六人抬的棺炅,白色帐布围盖在上面,看上去很是凄冷。
随在棺木之后的是一众皇子和公主,但,其中唯独没有段睿炎和段珂瑶,据说是皇上留他们在宫中相伴,以慰藉痛失皇后之心。
秦恭默依旧一身墨蓝,腰间束了一条白布,泫苒通身黑衣跟在他身侧。
原本秦恭默不让她来的,可是她说,“你是我的人,所以,你的姑姑也就是我的姑姑,我既然没见到她最后一面,那我定要送她最后一程。”
话已至此,他自是无话可说,他是她的人?没错,他的确是她的,这种霸道的霸占他喜欢。
而后的便是一些大臣们,数百人的送殡队伍浩浩荡荡的前行……
雨,大了几分,道路也逐渐变得难行,段睿沂依旧垂头前行,随后的皇子公主都由下人搀扶,而泫苒今日却是格外的稳重,一步一步走的平稳……
走了许久,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泫苒麻木的双腿微微有些颤抖,眼前就是陵园,放眼望去,三座雕龙刻凤的陵墓矗在这硕大的陵园之内。
青松环绕玉石垒,半壁庭院筑陵墙,奢华其尽故人宫,安榻入寝为久眠。生前被关在皇宫里,死后还要继续被关在皇陵,何苦哀哉!
泫苒垂着头,发,已被雨水打湿,额前的细发贴在脸颊上不断的往下滴水,秦恭默拿出帕子轻拭着她脸上的雨水。
泫苒抬眸望向他,眼里布满了氤氲,秦恭默了解她的感性,如此的场景她定是难过了,这也就是他最初不让她来的原因。
秦恭默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安慰道:“不要难过了,一个人生命的终结就意味着完成了他的人生,同时也获得了解脱,若苦似甜,只有死后才能去慢慢的体味。”
吸了吸鼻子,强忍住了那将要落下的泪。
“吉时到,入陵……跪。”陵墓前,一个尖锐的声音高喊。
众人齐齐下跪,而后却未见棺炅前行,反倒传来了一路上久未开口的段段睿沂的声音,“怎么可能?定是公公弄错了,母后是皇后怎可入侧陵?”
“七皇子,老奴没弄错,这是皇上的旨意,老奴不敢妄言。”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众人顿时喧闹了起来……
泫苒看向秦恭默,就见他脸色微沉,明显不悦,“默哥哥,这是怎么了呀?什么是侧陵?”
为得皇后之位,害了一辈子的人,又被人害了一辈子,到最后,却只得到一纸圣书安入侧陵,生前用鲜血堆积起来的华丽,死后也不过如此……
忽然,关灵爵弯着腰从后排小步的跺了过来,“默,你打算……”
“我没有打算。”秦恭默冷冷的接过他的话。
他的确没有打算,既然她生前没有选择一条好路走,死后又何必给活着的人添麻烦?侧陵,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永生都不用再跟皇上相见,相互折磨的两个人,死后还要葬在一起,对谁都是一种痛苦。
“爵哥哥,什么是侧陵?”泫苒问。
她了解秦恭默,平时只要她问,他就一定回答,但若他不语,那就意味着他不想让她知道,也不愿让她插手。若是旁事,他不说也就算了,可是,今日之事无论如何她必须都要知道。
看秦恭默的样子,也知道他是不会插手此事了,关灵爵轻叹了口气,“你看前面,有三座陵墓,中间那座是皇陵,是皇上和皇后亡后所安之处,另两个则是侧陵,一个是亡故的皇子所用,而另一个则是妃位以上的嫔妃所寝。”
话音落,泫苒却未有丝毫反应,一双眸子圆睁,一瞬不瞬的看着关灵爵。
这眼神,好恐怖!这是现下关灵爵心里唯一的一个感觉。
“苒儿?”秦恭默也发现了泫苒有些不太对劲,他轻唤一声。
就见泫苒的眉心动了动,而后纤浓的眼睫慢慢垂了下来。
侧陵,妃位以上的嫔妃所寝,但是皇上却要把皇后送入侧陵,这对于已故的皇后来说,这是多么大的凌辱?!
泫苒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而后慢慢的站了起来……众人皆行跪礼,她突然起身,一袭黑衣格外惹眼,不顾其他人的目光,她踏出队伍朝前步去……
“喂,小苒,你去哪?喂……”
关灵爵叫了几声却见她理都不理他,转头看向秦恭默问:“她要干嘛?你为什么不拉住她?”
“随她去吧。”
淡淡的一句话,便意味着他放任泫苒去做任何事,他不出手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后生前所托。
她不惜给泫苒下毒,就是为了让他配合演一出戏,那么这戏,一定要演到底才行,他可以不管段睿沂,但,若是泫苒闹出了乱子,他就必须出手,解决这件事也有了名头。……
泫苒走到棺炅前,看了一眼拉着那守陵的公公苦苦哀求的段睿沂,她上前,突然拉开段睿沂的手,将他甩到了一旁。
见此,公公一怔,喝道:“大胆,皇后入陵你居然敢不跪?”
突然被甩开的段睿沂,也愣怔的看着泫苒,他离京十年,京城里好些人他都不认得了,他打量着面前的人,可却想不起这是哪家的姑娘。
黑色暗纹锦袍外加一层黑纱,还没见过哪家的姑娘会通身黑衣出门,但这黑衣穿在她的身上,居然那般适合,如墨似玉,如黑曜石般亮眼。
“你是谁?”段睿沂刚刚哀求过久,导致此时的声音有些轻颤。
泫苒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看着那公公,勾唇冷笑了一下,“大胆?我有吗?若是皇后入陵我自然不敢不跪,但是现在,公公您不是要把这棺炅送进侧陵吗?据我所知,这侧陵里躺的可全部都是已故的妃子,如今这棺炅里的皇后可是要以妃子的名义入陵?如此这般,我当然不跪。”
闻她一言,那守陵的公公翘着兰花指,气愤的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此人常年驻守皇陵,京城内的事他甚少知晓,‘凌泫苒’三个字名声赫赫,但他却只闻其人不知其貌。
“没错,我胆子的确很大,所以,今日皇后入侧陵这件事我坚决不同意,现在有两条路给公公选,一,派人回去让皇上收回成命,让皇后入皇陵,这样一来我愿意跪送皇后。二,派人回去求一道圣旨,废了棺炅里的人的皇后之位,之后她的尸首随你们处置,我绝对不会再过问一句。”
听到她前面的那些话,段睿沂还觉得这个女人很有胆识,钦佩不已,但听到她后面的话后……
段睿沂好似疯了一样的冲过来,一把扯住了泫苒的胳膊,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这个女人,疯了吗?你在说什么?我母后已逝,你怎可叫父皇在废去她皇后之位?”
泫苒一把甩开他的手,他的质问已经让她无法再如之前一样的平静,她转头看着段睿沂,指着一旁的棺炅喊道:“我没疯,皇后之位?你见过有皇后死后入侧陵的吗?今日你若让棺炅里的人顶着皇后的头衔进了这侧陵,那才是侮辱,这样的耻辱,你能忍,已故的皇后不能忍,活着的我更不能忍。”
一番怒吼震彻了后方跪着的所有人,他们人人都知道这是羞辱,但因这份羞辱是皇上给的,所以他们只能看着这已死之人沉默接受,而不敢多言。
泫苒的话指明了皇上的无情无义,倘若皇上还顾忌自己的颜面,那么,她刚刚给出的两天路他必定会选择前者,若是将已故的皇后废位,那么天底下的人,该怎么看待他这个无情的帝王?
秦恭默依旧跪在原地垂眸不语,墨蓝色的锦袍早已湿透,隐约间,他的唇畔竟出现了一丝丝的笑意,只是一转眼,那抹笑又消失在了那里……
就见那公公拿着拂尘气得发抖,指着泫苒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泫苒凌厉的目光再次转向他,“您什么都不必说了,看看后面跪着的那些人吧!不是皇子公主就是朝廷大臣,每个人的衣衫都已湿透且又跪着,公公若是不怕明日这些人全部病倒,大圣朝堂瘫痪的话,您尽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公公回头看着那些人,她说的没错,她在此阻止,根本就没有办法将棺炅入陵,棺炅不入陵这些人就不能起身,雨下的这般大,倘若他们真的全都病倒,那他又怎么担当的起?
但,若是就听这么一个小丫头的话回去禀报皇上,谁又保证皇上不会因此大怒?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丫头就让皇上重新下旨,他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现下就剩下唯一一个办法了……
“来人,把这捣乱的丫头给杂家拿下。”
忽的,陵园附近冲出来了七八个侍卫,一柄柄闪着银光的亮刀指着泫苒。
见此,泫苒不但丝毫没有惧意,反而在唇畔漾起一了抹妖艳的笑,但却笑不入眼,眼底隐隐的放着寒光。
突然,段睿沂跑过来挡在泫苒面前,“姑娘,算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母后已故,葬在哪已经没什么要紧了,你无需为此遭受这般连累,姑娘,回去吧!”
闻言,泫苒眼底流露出一丝苦涩,她以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姑姑生前遭人威胁,死后还要遭人凌辱。”
段睿沂看着她,他不懂她口中的姑姑是从何而来,他刚想开口问个明白,就被泫苒一把推开。
转眼间,面前几把落着雨水的银刀倏然上前,一柄柄的冰凉就架在了泫苒的脖子上……
她笑,笑的那般魅惑人心。
当那几把刀碰到她的下一秒,忽的,一道青光划过,再看去时,那几把刀全都反插入持刀人的腹中,继而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而泫苒的身旁却多了一抹青蓝。
“哥?”段睿沂诧异。
“默……默王爷?”守陵的公公惊愕道。
秦恭默没有理会诧异的二人,而是担忧的看向身侧的泫苒,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叹道:“又调皮,我若是晚了一步该如何是好?”
泫苒扬头看着他,撇了撇嘴,“那你就没有老婆了呗!”
段睿沂回京有些日子了,因秦恭默不是日日上朝,所以还没什么机会见到他,但即使他出现在宫里,每每下朝,他也都是第一个离开,所以这些天来,他们从没有真正的见上一面。
关于凌泫苒他倒也有所耳闻,原来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传言中默王爷一心所为的女子,现在想想他倒是明白,刚刚她为什么会叫自己的母后为姑姑了。
守陵的公公见到秦恭默顿时傻了眼,就算他再孤陋寡闻他也知道这默王爷的脾性,默王爷杀人不足为奇,但是,能令他不顾一切为之杀人的,在这世上就只有一人,很明显,这人就是他刚刚的罪过的那位姑娘。他真的想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命活过今天……
秦恭默抬头看向站在一旁不住颤抖的公公,仅是这么一眼,就吓的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默……默王爷,奴才不知这位姑娘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默王爷饶奴才一命。”
“按她的话做,去吧。”秦恭默淡淡一语。
今日的事还没完,虽然他很想捏碎眼前这个不开眼的太监,但是,这入陵的事少不了他,今日就先留他一条狗命。
清朗的俊颜上雨迹斑斑,泫苒用袖口轻拭着他脸上的雨水,她知道,他出现就意味着她不用在多费唇舌了,反正她跟这个太监也讲不通,既然他吃硬不吃软,那她也没有办法。
“是,是,奴才这就差人回宫禀报。”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跑开了。
泫苒咂着嘴摇了摇头,真是……人至贱则无敌啊!
“哥。”段睿沂走过来轻声叫道。
虽说皇家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但在段睿沂被送出皇宫之前,他与秦恭默最为交好,他们之间一直都是兄弟相称。
当然,秦恭默也是拿他当亲弟弟相待,然而十年前,事事骤变,父母双亡,沂也被送走,孤苦的他接手了秦家的明暗卫,掌管了平王府。
两年后,他十六岁,那时的他已然经历过杀场,在屠杀的的道路上走过一遭后,他便了解到,若是不想被人任意摆布,处处驱赶,那么,他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让人只要听到秦恭默三个字便觉得害怕。
他派人寻过沂,可是却完全没有消息,他一度绝望的以为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现在再见到他,听他叫自己哥哥,心底竟不再是开心,而是纠结……
秦恭默提起眼帘看向段睿沂,而后淡淡的收回视线,生疏的说:“七皇子,本王不过是平王府的一个王爷,岂敢让您如此称呼?皇子身份尊贵,还请慎言。”
段睿沂紧攥着衣袍,他知道自己此次回京定是危险重重,十年来,他被软禁在一座大宅里,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四周都是重兵把守,除了吃穿不愁外,其余的跟坐牢没什么两样。
当时只有十岁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想问但却无人可问,就这样迷茫了十年……
直到此次回京,还没踏进京城皇后就薨了,突然间心底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几日来,他不敢吃不敢睡,生怕自己一闭上眼就再也不会醒来,唯一支撑他信念的就是这京城里还有这个哥哥——秦恭默。
本以为找到他后,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的护着自己,可是他刚刚的态度,冰冷的好似对待一个陌生人。
他绝望的看着面前那淡漠的哥哥,没有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泫苒回头看着段睿沂,他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看的她有些于心不忍,她转过头看着秦恭默,“默哥哥,你干嘛要这么说,他好可怜,再怎么说他都是……”
“走吧。”泫苒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恭默长臂一勾,将她捞在怀里,而后朝着后面的队伍里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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