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若在剧痛睁眼,感觉有千万条蜈蚣在撕咬她的血肉。她竭力驱赶头脑中那团黑雾,回忆出事前的各种细节。
稍一用力思考,脑子就跟碳烤似的灼痛,连着身体里的那撕裂痛更盛几分。模糊的视线瞥到昏暗的青石板顶,衰弱的听力听闻到水滴叮咚声。最后,迟钝的感知力才捕捉到来自脖颈处的点点痒热,再进一步,就意识到身体的负重。
有人正正压在她身上,将头埋在她脖颈间,轻咬轻吮。
那人的头发完全披散,海藻一样盖了她一声。
她同时意识到,海藻下的自己,穿得并不太多,外衣已不知所踪。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那人正聚精会神,大概注意不到其他动静。她的头脑尚处于麻木状态,体会不到恐惧和惊诧,因此正正好将那点理智暂时保留下来。她暗暗伸手,捏起身边一块尖角石头,一咬牙,狠命往那黑发覆盖的头顶砸去。
“嗷!”一声暴喝,瞬间将她的恐惧成百上千倍地唤了回来。随着那人一跃而起,她一边惊声尖叫一边蜷缩成一团,死死抱住无所遮挡的双臂和小腿。
“死丫头!”那人咬牙切齿地骂一句,一边忙不迭地呼痛,手忙脚乱地去捂后脑勺的伤口。
“死丫头!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才懒得管你。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他不再接下去,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白纱布,从额头绕一圈,系在伤口上。
馨若看他似乎没有再次施暴的意图,心里稍稍安定一点,忍不住问:“只有我一个什么?”
那人不满地瞪她一眼,只顾去试探那伤口,试探一次就“啊呀”呼一声痛,再瞪馨若一眼。
馨若警惕地回瞪他,借此机会,看清了这个企图非礼她的人的长相。
浅褐色的皮肤,脸部轮廓深而利落,与她印象中的翼太子潇翊倒有一两分类似,只是不及潇翊精致,但那双****似的清澈的蓝眼睛还是给他加分不少。他看馨若在打量他,便慢慢收回恼怒之色,也开始回敬打量,很快嘴角就浮现出一缕叵测的笑。馨若反应过来,脸颊陡然变得殷红。
只听他轻快地问:“你们这些宫中女子,都是蝙蝠?昼伏夜出,从不见光?白成这样,晚上往房间一搁,连灯油都省了。”
“你!”馨若气得脸发绿,同时又忍不住嘤咛一声笑出来,笑完就再感觉不到气,只是实打实的难堪,恨不得把头埋到旁边的草堆里去。
她猛然又意识到不对劲,噌地抬头,瞪圆一双大眼睛,紧张地问:“你你你,你是谁,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哦,这个啊,”青年男子无所谓地说:“那天晚上看一个傻帽儿抱着你夜游,我一时兴起,就把你抢过来了。”
馨若头大如斗,提高嗓音叫道:“什么?”
男子呵呵笑两声,摇着头说:“也不知那傻帽儿大半夜哪来如此雅兴,抱着个只剩半口气的女孩子游荒原。想来是闲得发慌。”
馨若忆起昏迷前的一幕,心里一抽,浑身就忍不住发抖。男子见状,立即生出几分怜悯,语气软下来:“不过,你现在没事了,毒差不多被我吸出来了。”
馨若却似沉进心事,并不作答,好半天,才颤颤地问:“我只剩半口气?”
男子毫不犹豫地说:“那半口气还是我用回魂丹给强拉回来的,你那会儿基本称得上是死人,也不知那傻帽儿想带你去哪儿。找大夫?找神婆?呵,奇人。”
他等了半天,不见馨若回话,忍不住叫起来:“喂,说了这么多,你连个谢字都没有?不说那回魂丹有多珍贵,你知道我吸你那些毒,对我自己损耗有多大?”
馨若还是不语,他只能稍微放低姿态:“你放心啦,不要你以身相许——对了,刚刚那是给你疗毒,你别搞错,在别人面前乱讲,损我清誉,我可还待字闺中——不管怎样,你不跟我说声谢谢?你稍微体谅体谅我的心情好不好?别让我觉得自己狗拿耗子。”
馨若终于“哇”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胡乱抓起身边的碎石草茎,狠狠往男子身上砸,便大喊:“谁说你不是狗拿耗子,要你管!要你管!你还碰我,你不要脸,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放荡无耻,你……你给我滚,我再不想看到你!”
男子大怒,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让她保持一个后仰姿势,正好与他对视。但他看不清她的眼睛,只看到一张哭得皱成一团的粉白的面孔。浓密睫毛下淌出的眼泪,像暴雨天屋檐悬挂的水帘,很快就将他手背淋了个透彻。
他哼一声,嘀咕道:“女子与小人难养,一点都不错。恩将仇报!不过,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等你哭够了再来找我反省!”
他这样说,手上却不松,只是力道明显软下来。馨若手足放开,玉白滢亮的肌肤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眼前。他喉结动了两动,小声问:“你哭什么?心疼我杀了你的如意郎君?”
馨若得哭声戛然而止,猛一瞪眼,亮澄澄的光芒竟刺得男子眼神一缩。她哑声问:“你说什么?”
男子也瞪起眼,争辩道:“我救了你的命,杀了他又怎样?谁让他自讨没趣,自寻死路,自己送上门?你别怪我,当时我若不下狠手,经他纠缠几番,你早没命了!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想救你还是想害你……”
话没说完,馨若十根纤长手指就已往他脸上抓去,却在半道被他握住。她抬脚踢他,他不知何时已岔开腿跪在她面前,正好用自己的小腿和膝盖死死夹着她的腿。
他似笑非笑地说:“打一次就够了,还次次让着你?不过是个如意郎君,去一个,我再还你一个不就成了?我以身抵债,够诚意吧?用我去抵他,姑娘,你赚大发了。”
馨若本就皱成一团的小脸,再狠狠扭曲起来,看得男子不停感叹:“胳膊腿倒是长得周正,就面相难看了点。谁让我欠了债,就勉为其难一次吧。凡事往好处想,像前面说的,娶回去还能省点灯油……”
话没说完,骤然一顿,男子肩膀一耸,脸就同馨若一样,皱成一团再连带狠狠扭曲。
他放开馨若,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往山洞的另一个角落窜过去,靠着石板重重往地上一滑,龇牙咧嘴地闭目忍受一会儿,就开始解自己的上衣。
等到胸口暴露出来,馨若立刻“啊呀”一声尖叫。接着黯淡的光线,她看清男子胸前整个呈紫黑色,右胸一个铜钱大小的血洞,不时往外渗出一小股紫黑血液。
她颤巍巍地问:“你怎么了?”
男子不理,用一个白瓷瓶往创口撒药,撒完之后也不包扎,任那血肉模糊的景象暴露在外,开始盘腿调息。
隔了两盏茶功夫,创口不再渗血,胸前的紫黑色貌似也消退一些,馨若忍不住舒一口气,试探着问:“是景铄做的?”
男子闭着眼问:“景铄?景铄是谁?就是那傻帽儿?姑娘,你想多了。”
说完就开始自言自语:“无动门?无动门也开始管闲事了?呵,不是说他们慈悲为怀,但使人生,不使人死吗?不过也是,这随化散虽厉害,终不过是散去一身修为,不伤性命,呵呵,他们倒守承诺…….”
絮絮叨叨说着话,却没注意到馨若目光闪亮,脸上又惊又喜,欢叫道:“什么?无动门?箫远哥哥回来了?哈,景铄没死!你这个骗子!”
说完突一个起身,也不顾没穿外衣,轻快地奔到男子对面,甜蜜地问:“痛不痛?箫远哥哥很厉害吧?马上就修为散尽了,有什么感想?”
“呸!”男子狠声道:“呸!什么厉害?不过是我最近修炼一点剑走偏锋的东西,一半真气被凝住,才着了他的道儿!”
说完瞥一眼馨若幸灾乐祸的俏脸,冷笑道:“你希望我修为散尽?你的毒怎么办?”
馨若无辜地问:“你不是说都被你吸出来了吗?”
男子仰天长叹:“最毒妇人心啊!从小娘亲就教我,越是美貌的女子越是心如蛇蝎。姑娘,过河拆桥也不用拆这么快吧,好歹让我有个适应阶段。”
他顿一顿,再瞥一眼馨若充满向往的眼神,阴沉沉地笑起来:“还好,苍天有眼,懂得扬善罚恶。你的毒,没有解药,全靠我吸出来,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现在体内尚有残毒,又因我在你脉管注入真气,一旦毒发,与真气相斗,那滋味,哎呀,我真形容不出,蛇咬?蚁啃?火烧?”
说完微微仰起头,双眼一闭,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轻轻吸一口气,像置身花香郁郁的山谷,充满对自然美景的向往。
馨若一个激灵,不断提醒自己,冷静,冷静,这人狡诈无比,定是在使诈。这么想的时候,疼痛就从胸腹间升起,眨眼就已遍及全身,时而如蛇蚁撕咬,时而如火烧水烫。她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开始倒地翻滚挣扎。
男子优哉游哉地欣赏片刻,整理好上衣,看她手脚开始抽搐,才懒洋洋起身,单脚跪到她身侧,关切地问:“有什么感想?”
馨若脸色惨白,汗如雨淋,紧咬下唇不语。
男子兴致勃勃地说:“才一炷香功夫,只是个开始,很快就加倍了,可准备好了?”
馨若放开下唇,嘴唇开始颤抖,眼泪涌出来,看男子的目光不禁带上哀求。
男子更满意,欣然指点:“不错,这眼神我喜欢,台词呢?演哑剧我可不干。”
馨若的哀求中夹了恼意,男子哈哈大笑,好意提醒:“千里之提溃于蚁穴,好不容易让我有点心动,这一恼,可就前功尽弃了。对了,有没有感觉量变到质变,上刀山下油锅?后面还有惊喜呢。”
馨若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男子也开始急了:“台词呢?快点呀?观众都急了。你说什么?忘词儿了?没事,我有剧本。来来,跟我念,好哥哥,我求求你,快抱抱我,我都等不及了,我等得快难受死了。大意就这样,临场发挥也行。”
馨若想怒瞪他一眼,却立刻被胸腹间千刀乱捣的疼痛断了那念想。那疼痛在她快晕死时又猛一个飞跃,她终于忍不住呻吟起来:“我求求你……呜……抱抱我……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