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相逢 19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09:59      字数:3129

男子的目光从茫然变成更茫然,一时没理清,他们有孩子,和他们是否与自己相识,这两件事情的必然联系在哪里。

淇滺看着他的眼神,也明白了他的困惑,再解释一遍:“我们都有孩子了,所以,他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她。明白了吗?”

男子认真地理解了一遍,摇头。

淇滺真急了,怒其不争,心想,看着挺有排场一人,怎么笨到这种地步,连安朵都不如。安朵这会儿还知道弹个腿助个兴,他怎么就一锥子锥不出个反应?

楚郁鞅默默伸手,将被她拧猫一样拧着的安朵接回去,重放在她胸前。

就在她急得龇牙咧嘴时,女子终于开口,微微点头道:“哦,这样啊。”

边点头边打量一遍面前的二点五个人加一只羊,接着说:“这样啊,我明白了。既然这样,他肯定不认识我们。”

淇滺的面色终于雨过天晴,无限欣慰地想,总算还有脑子清晰的。

“不过,”女子纤手往他们身后一指,问道:“这羊?”

淇滺对答如流:“孩子能吃,又没老母鸡,我奶不够。”

说完肘弯又一撞楚郁鞅,问道:“对吧,他爹?”

楚郁鞅忙不迭点头:“对,对,奶不够,怎么开奶都没用。”

淇滺对楚郁鞅放弃“拆散一对是一对”的戏路,转而无条件支持她的举动充满感激,便将头依到他脖颈间,甜甜地唤了声:“他爹!”

唤完发现自己顺口溜的毛病又犯了。

那两个字刚落定,就听身后同时传来两声惊呼。

“妹妹?”

“大哥?”

楚郁鞅一转身,淇滺大喜,也惊呼道:“阿馨姐姐?”

万万没想到在这深渊里,除了见识到活色生香的教学视频,还能重遇故人,真是收获不浅。

曦子墨和馨若看着面前这个采取连环套连环式的拥抱姿态、在年龄和物种上均实现多样化的多维立体组合,终于意识到世上还存在比上次所见“狼狈为奸”更有风味、更具特色的出场方式,不得不叹服,真正的对手其实是自己,超越自我才能超越无限。

他们很快将注意力从羊转移到安朵身上,馨若不解地问:“这宝宝?”

淇滺掷地有声地回答:“我们生的!”

二人愣了一下,同时低下头去掰指头,计算从上次分别到这次相逢间隔的天数。

淇滺欢快地大叫:“你俩别数啦,君瑟他做事一直都很快。”

二人俱是一抖,才听楚郁鞅温和地解释:“上次因为一些事情,暂把小女寄养在亲戚家,这次正好接回去。”

淇滺困惑地想,什么时候把我寄养在亲戚家,寄养哪个亲戚家,闷头想了一会儿,才弄清楚郁鞅说的“小女”是指安朵。

误会澄清了,故人重逢了,视频制作告一段落了,安朵吃饱羊奶了,剩下的就是一家人围炉夜话,共度难忘今宵。

太阳略偏移,深渊里就变得晦暗。几人在清湖旁寻了一处天然石桌,席地而坐,一旁生起一堆篝火,虽没时间酿泉为酒,临溪而渔却不难,很快火上就飘出烤鱼的香味。除此之外,再烧一壶山泉水,沏一壶上好香茶,就着巴掌大的树叶折起的精致小巧的杯子,边品茶边畅叙幽情。尽管淇滺喝茶向来只为解渴,渴一解就将全副心思转移到烧烤上,也不得不说,刻下情景,真是难得的美好。

六人围一桌,无论是拼个七巧板讲个鬼故事,还是玩个三国杀或真心话大冒险,都不失为一桩快事。或者来点有深度却被楚郁鞅青睐的,讨论个佛学或人生意义——但考虑到与楚郁鞅讨论佛学或人生意义的那个群体的特殊性,此时估计讨论不出所以然来。总之,只要不吟诗作赋,淇滺都会很喜欢。万一要吟诗作赋,她也勉强能接受,不管怎样,“大海啊你全是水”之类的,她多少知道一点。唯一的底线就是,千万不能玩一只青蛙一张嘴。

她已在心里打定主意,万一执意要玩一只青蛙一张嘴,就让安朵替她出征。

馨若看看有气度的男子,再看看,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男子想想,摇头:“应该没见过。”

淇滺看看蒙着面的女子,再看看,忍不住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温柔地摇头:“没见过。”

楚郁鞅也看看女子,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音一落,淇滺就发现那男子眉心稍稍一闪,脸上掠过一抹不悦,旷兮若谷的气度瞬间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浓缩成一堆干稻谷。

她在心里替楚郁鞅抱不平。其实楚郁鞅就随口那么一问,并不是有意当他面跟他的心上人调情。楚郁鞅以前常说,不同的话经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果然如此。比如要是空华城厨房掌勺的张大师傅此时问女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那么女子和男子肯定都会为晚饭极有可能分到成色最好的红烧肉而对张大师傅充满好感。可是楚郁鞅这么问,就惹人不悦,这个世界真不公平。

真如楚郁鞅说的,许多烦恼,不是本分的寻常人能理解。

女子听完楚郁鞅的问话,美目流转,幽幽叹道:“随你,你说见过就见过吧。”

到底谁认识谁,谁不认识谁。谁是内奸,谁是杀手,谁和谁是朋友。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淇滺边吹着烤鱼边问:“既然这样,干嘛不自报个家门,猜来猜去多头疼?”

桌上的盈盈笑语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她怵了一下,从那些含义深远的目光中捕捉到淡淡的鄙视。

她这才回忆起楚郁鞅从前教过的,伪高手和真正高手的区别。

伪高手是在茶楼里一现身,桌子一掀一条腿往凳子上一踩,就对对手大吼:我乃某某省某某县某某村几组,哪个单位哪个部门什么职级什么职能范围享有什么特权,姓谁名谁英文名字什么网名什么笔名什么。有兴趣者也可加个年龄婚育史冶游史,或自报个年收入和目前身价。总之,就是一兜到底。

而真正的高手,是在她明澈的剑尖划过他修长的脖颈,带起一圈飘零血雾时,只有那清冷不染尘埃的眼神不经意的一瞥,作为唯一的交流。在她柔软的双唇吻上他苍白的面颊,心底回荡起淡淡欣悦时,只有那忧伤不食烟火的眼神偶一接触,作为唯一的交流。抢救过来以后,一齐步入那神圣的殿堂时,在登记处多塞给登记人员一包糖,嘱咐证件上写明性别其余的空着就行。洞房花烛夜,一挑鸳鸯戏水红盖头,才捂着胸口惊叹:哎呀妈呀,你不就是隔壁二狗子他妹翠花?哎呀妈呀你不就是隔壁王秃子家三小子石蛋儿?

楚郁鞅也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高与不高,其实只是人心中的一点幻象,若无神秘感支撑这点幻象,那众生其实都不过是乡野村夫,那这个世界就会因此而失去很多机会。比如,你若知道与你飞鸽传信的“青玉剑客”,其实是对面打铁铺子的小伙计,那你还对飞鸽传信抱什么希望?那养鸽子的人要损失多少生意?再比如,你若知道城门口张贴的“琼浆玉液清火粥”外卖广告,其实是巷子拐角处无证无照还老爱往皮蛋瘦肉粥里加瘦肉精的小摊,你还会点他们的外卖吗?那他们靠什么为生?如果把这种消极影响蔓延到整个市场,那势必会造成经济大萧条。所以,这是一个涉及到心理学和经济学的双重命题……

淇滺好歹记住了前两段话。此刻,一桌子人除她和安朵外都是真正的高手,尤其是那对拍视频的男女。他们都过了掀红盖头的时刻,走到创造孩子的阶段,竟还蒙着脸隐藏着身份,那是怎样的高手中的高手啊!

安朵这个伪高手好歹本本分分做着伪高手,别无他念,可她这个伪高手,除了自己伪,竟还要拉着一桌子人跟她一起伪,通过降低团队整体水平来显示自己的智商并未掉队。如此卑劣,怪不得被人鄙视。

她脸红到脖子根上,低头默默啃鱼,啃一口又递到安朵嘴边,安朵嘴一瞥,眼看要哭出来,她急忙拿开,心想这鱼刺儿太多,怪不得安朵不喜欢。

她啃鱼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那女子。她觉得好奇,就算蒙着脸能喝茶,难道蒙着脸还能吃鱼吐骨头?

可惜一桌子人只有她在啃鱼,别人都只喝茶。她这才忆起,楚郁鞅也说过,真正的高手是不在大庭广众下吃东西的。一吃东西就难免要打嗝剔牙,吃得太多还忍不住会放几个屁,万一碰到饮食不洁临时闹起肚子,还得四处借草纸打听最近的茅房在哪里,实在很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