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滺看着楚郁鞅落水,其实也吃了一惊。以楚郁鞅那神鬼侧目的本领,她原已做好胡乱踢打一番就被他挥开的思想准备,想不到事情竟如此合她心愿,顺利得过分。
但她隐隐也有些理所当然之感。楚郁鞅说过,她是他的克星。她在五岁时,就用一剂再普通不过的蒙汗药,将这百毒不侵的人生生蒙倒。
缓过劲之后,报复的快感就迅速压倒了其余情绪。她津津有味地欣赏楚郁鞅在池子里挣扎,刚冒出头想呼救,立刻就是“咕噜”一口水。折腾半天,终于歇斯底里地吼出一句:“滺滺,救我!”
淇滺跪在池塘边的草地上,看了一会儿,又变换成屈膝半仰的坐姿,双臂撑着地,脸正对着树枝间的太阳。酥风拂面,她披散的长发缕缕扬起,伴着楚郁鞅痛苦呻吟的旋律,闭目尽情享受日光浴。
在他起起浮浮数十趟之后,淇滺终于懒洋洋地开口:“你散了一夜的步,肯定筋疲力尽,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再出来吧。”
楚郁鞅冒出水面的脸已变成青灰色,淇滺只瞥一眼,又移开目光,继续闭目养神,好像在自言自语:“你还问别人唱哪出,你这是唱哪出呢?你不会游泳吗?你刚刚其实说漏了一点,我不仅在风流韵事上有天分,在游泳上也很有天分。都是你教的。你怎么教会别人,自己却忘了呢?你其实没忘,但你这会儿就是不会,你知道为什么吗?那个词叫什么?报应。或者天谴。你刚刚说的话天理不容,上天在惩罚你呢。我要是救你,不就是公然与天作对?”
她丝毫不知道,从楚郁鞅落进池子的那一刻,就有万千蛇蜈在啃噬他的皮肉,沸腾铁水在浇熬他的骨髓,被淬得血红透亮的铁钉铜钩在他五脏六腑中狂捣乱捅。
她说着话,心里的快感慢慢散去,不禁疑惑,自己怎么又不高兴了。想想一个上午发生的惊心动魄的闹剧,以及楚郁鞅那些不带脏字的污秽之语,既觉得匪夷所思,又有种说不清的空虚感。似乎有些本来握于手心的事,说溜走就溜走。比如欧阳论思的温存,再比如,楚郁鞅从前的千依百顺。
她又无奈,又惆怅,还夹着淡淡的畏惧之意,唯独再也体会不到愤怒。她看一眼逐渐平静下来的池塘,只觉浑身精气都被抽空一般,心力憔悴,便默默拍拍裙衫上的尘土,起身开始往回走。
走了几步,猛一顿,这才隐隐意识到,好像真有些不对劲。她仍有大部分心思认定,离经叛道的楚郁鞅是在装死,至于为什么装死,就不是她能解释。若她能解释,就不叫“离经叛道”了。但残余的一点心思,却让她如同大冬天跌进冰河里,浑身瞬间冷痛到麻木。
她迅速回头,就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池塘已无动静,却不见鱼群汇聚,一缕缕奇异的血丝从水底升起,在水面扩散成紫黑色的大花。
淇滺的眼睛被刺了一下,隔了片刻才感受到锥心的剧痛。她小声念叨一声“君瑟”,随即这两个字就破喉而出,她一边惨叫一边往水面扑过去。
她说得没错,游泳是她从小学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且学得相当不错。在水中转几个圈儿,就看到悬浮于一边的楚郁鞅。她没怎么费力就抓到他的手,将他牵至岸边。可当楚郁鞅的上半身俯在池塘边的草丛中时,她却再也无法有任何进展。她拼尽骨子里的力气,也无法将他完全拉上岸。
她看看楚郁鞅青灰色的侧脸,伸手替他揩尽口鼻中尚未干涸的血迹,探探他气若游丝的呼吸,天塌地陷的末世绝望让她暂时忘了尖叫或大哭。她茫然四顾,不见人迹,更加不知所措。
等到察觉楚郁鞅的皮肤烫如碳火时,她才再度激动起来,她抓起他的手,哭喊了一声:“君瑟……”
喊完才意识到楚郁鞅根本听不见。她生平首次面对听不见她说话的楚郁鞅,一种被推进坟墓的惊悚感击得她眼冒金星,头皮像被生生撕裂。她在自己的牙齿打颤声中捏捏楚郁鞅的肩膀,似乎在道别,便转身往一条路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