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殿。日间。
朱雀一身缟素,在廷献和承璋等随从的陪伴下,郑重其事步入殿内祭奠先帝。执礼如仪。君怜提前得到禀报,早率众来到殿中,在一旁相陪为礼。
礼毕,兴。朱雀从灵前躬身后退几步,然后缓步走到君怜跟前。梵呗与道经交融,钟磬绵长,殿内除了哭灵声,不闻人语。
四目相接,两人尽皆面容平静。君怜轻声道:“咱们少时再叙,先去见官家。”朱雀点头。
未几一行人来到偏殿告进。刘奉武入屏风禀报后出来,躬身道:“陛下宣召,夫人请,娘子请。”
君怜引朱雀入内。朱雀见君贵在几案前正襟端坐相待,便款步走上前去,垂目敛衽下拜道:“见过陛下。”
朱雀其实是个周到的人。来宫中的路上她已经想过,第一次以臣下身份见君贵,她是应该礼拜的,她必须维护君怜的颜面。不过她终究感到别扭,所以她出言简略,不肯颂陛见之辞,也不肯完整地向官家报上自己的名号。
“呵,榷娘来了,免礼吧。”君贵带上了一点笑意,像是对她说,更像是对众人声明道:“榷娘是夫人的姐妹,是家里人,将要长居宫中,以后日常见我,就与夫人一样,只行便礼即可,不必下拜了。”说罢,他看了君怜一眼,君怜感激地回以一笑。
朱雀亲耳听到君贵发话,这才最终相信君怜的承诺并非虚言,心下难免叹息感慨。不过此时,拜不拜君贵,对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了。
“多谢陛下恩典。”她恭敬地回答后,站起身来。
“你们都坐吧。”君贵说着,又特意转向朱雀,语声中增添了几分亲切,“昨日我跟君怜说了,宫中有几间阁子很不错,让君怜精心挑选一间,好安置你入住……”他向君怜投去询问的眼神。君怜笑道:“选定了,就是紫烟阁,又清幽,距离延福殿又近,已经着人拾掇好了。”
“距离延福殿近?”君贵问道。延福殿不过是君怜暂时居住的地方,她将来是要搬家的。君怜明白他的意思,笑着补充道:“距离几大主殿都不远。”
几个人又坐着说了些家常闲话。新的身份压抑着他们,尤其是朱雀,素日的伶牙俐齿无可发挥,她如坐针毡、度刻如年,几乎只是沉默地听着皇帝夫妇相叙。君怜见状,便向君贵道:“官家机务繁忙,我还是先带朱雀去紫烟阁看看吧?”君贵点头。于是众人施礼辞出。
出了殿门,君怜对朱雀道:“看阁子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还是先去延福殿品一盏茶的好。”朱雀应道:“嗯。”于是在内侍与宫人前引下来到延福殿,一路无话。
到得延福殿门前,君怜向众人吩咐:“承璋、五两、琉璃,你们拿上从府里带来的箱箧,跟着这几位中常侍到紫烟阁去铺设榷娘子的日用物事;廷献,你进来侍茶;其他的人不必进来,各做自家勾当去吧。”众人应喏。
银瓶咕嘟咕嘟,水声美妙如同吐泉。刚刚烘焙过的北苑茶饼异香弥漫。廷献熟练地碾茶、注水、调膏、击拂,君怜与朱雀专注地看着廷献操作,长久不语。
符门历来传统,亲近的人之间是会分尝同一道茶的。廷献遵家中旧习,将新点的热茶从一只中盏分到两只秘色小茶盏内,以长盘进奉于两人面前。
君怜从盘中擎起其中一只秘色盏,递到朱雀手中,平静道:“虽说只分开了一天,咱们今日却要算是故人重逢。”
朱雀接过茶盏,轻轻一笑:“‘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君怜也不作答,又擎起剩下那只秘色盏来。两人举盏互相致礼,然后小口小口,慢慢品掉这盏来之不易的香茗。
又是默然半晌。
还是君怜发了话:“榷娘,你能入宫,我很欣慰。我想知道,这是你自己选的么?”
朱雀怔了片刻,回答道:“……对,是我自己选的,与他人无关。”
廷献心中抱愧,默默垂头侍弄茶事,不出一丝声响。这世上大概只有他最清楚,朱雀的选择,并不完全是自愿的。是他做了一个局,让朱雀别无选择。他这样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他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而且,他忽然疑惑朱雀其实已经知道了真相。他想起来,自己在朱雀跟前耍弄的所有花样,其实从来没有逃过朱雀的眼睛。
朱雀却在君怜跟前一力维护他,替他遮掩。
朱雀真是个好人。
那么,他自己就是个坏人。
黄铜小药秤也许启示了朱雀的安稳,却让他的心骤然失衡了。他向银瓶中添加了更多的山泉水,又将炉火扇旺。水与火,都是煎熬。
显德元年正月二十七,壬寅日。
宰臣冯道率百僚第三次上表,恭请嗣君听政。
嗣君继位之后的这几日,一直在先帝灵前守孝,朝廷庶务,都交予枢密使和宰臣们处置。遇有紧急或重大的事情,枢臣们只能请求短暂入对,或者以奏疏的方式请旨。也就是说,嗣君至今并未正式出现在整个大周的政坛上。
可是,不能再谦逊下去。群臣的奏表已经三上,群臣履行完了敦请的义务。现在,是嗣君履行顺应民心的义务的时候了。这,也是历朝旧例。
辰时,大周第二任皇帝郭荣出万岁殿,在东庑下接见群臣。群臣拜倒,山呼万岁,当面再次吁请新君听政。郭荣颔首,答允每日在万岁殿偏殿接见枢臣。至于文武常朝,则暂时仍旧罢停。他嘉勉众臣,希望他们于为先帝服丧守灵之余尽心职守,上下同心,共度时艰。
二月初五,庚戌日。
回鹘遣使者来吊贺。有司接待答礼如仪。
同日,一封来自北线潞州的奏报呈送御前:河东刘崇趁着中原国丧,向契丹请兵,契丹大将军杨衮率辽援军与刘崇十万大军合兵南指,战事将起!
汴京城中的文武群臣,闻听此报,尽皆相顾惶然。
十日以前。
河东太原。北汉******。以太原衙署简单改造成的汉宫正殿。
后汉高祖刘知远的兄弟、自立大汉皇帝刘旻召集文武议事。刘崇在太原自立为帝后,便改名为刘旻了。只不过在郭周境内,人们还依原来姓名称呼他。
郭威病逝的消息两天前传到了太原,他大喜过望,一颗心中如同奔驰过万千战马,片刻不得稍歇。他知道,光复大汉社稷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刘旻是驰骋沙场的宿将,在兄长入汴为帝后便担负起了镇守河东基业之地的重任,军政经验丰富,手下人才济济。他在军中的影响力,虽说不能与郭威相匹,但对付逆周那些方镇,总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何况,还有契丹的父皇帝撑腰。
“……郭威病死,这是上天赐给我大汉复兴的最佳时机!”
“整个逆周境内,除了郭威本人,哪有一个像样的统帅能与陛下对阵?”
殿中质疑的声音不是没有,但最终被淹没在以上这类摩拳擦掌、踌躇满志的鼓噪声中了。
刘旻满意地点点头:“众卿所言极是。那郭荣小儿,我也曾见过几面。一个毛小子而已,哪有什么真正的战功?不过是仗着郭威荫庇,提拔得快。逆周那些禁军将士,哪个是真心服气他的?趁他刚接手大局,正在顾头不顾尾之际,咱们去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必定吓都要被吓死了!逆周一触即溃,大汉河山光复,那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么?!”
众臣称贺,以为自家主子说得十分在理。刘旻龙颜大悦,即日下令:一面遣使入辽请兵,一面整备国中兵马,待援军到来,便南下收复刘氏江山。
他所选择的方向,仍旧是几年来他不断攻打过的潞州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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