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闰在九月。
闰九月壬子日,京师接西南面招讨使王景奏报,王师大破西川贼军于凤州北面之黄花谷,擒获其伪命都监王峦、孙韬及以下军校三千人。凤州下。秦州守将韩继勋弃城奔回成都,秦州举城投降。受此带动,未几,阶州也以城投降。于是,早前被孟蜀趁乱吞占的原中朝故地四州中,秦、凤、阶皆回归大周,只剩成州了。蜀人震恐。
滋德殿。前殿。日间。
御前军机会议。魏仁浦、李重进、张永德、范质、吴延祚、李继勋、韩令坤、赵匡胤等与会。君臣尽皆立于羊皮大地图前。
李重进在地图前指点解说:“蜀将李廷珪以高彦俦、吕彦珂为副,北上抗拒王师,在凤州以西,分兵据马岭寨、斜谷、白涧;在凤州以北,分兵出唐仓镇及黄花谷,意欲断绝王师的粮道。王景便遣张建雄等分兵抵黄花、唐仓两地,从背后扼断蜀军归路。张建雄先在黄花谷与蜀将王峦交战,王峦战败被擒。其残部逃到唐仓,又被王师所击,俘获将士三千人。……与此同时,屯驻于马岭寨和白涧的蜀兵也被王师击溃。到戊申日,王师克凤州,擒获其守将王环及赵崇溥以下将士五千人。……蜀军主帅李廷珪、高彦俦退却,率残部退守青泥岭。……”
君贵点头,问道:“凤州赵崇溥绝食而死,是么?”
“是。”
“嗯。倒是条汉子。”他回视众臣,“秦州伪观察判官赵玭懂得审时度势,韩继勋跑回成都去了,他就带着全州文武投降,算是善保生民的法子。他熟悉秦州军政,朕想以他为国朝的秦州节度使,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臣以为不妥。”范质道。
“怎么?”
“赵玭或许熟悉治政之道,却不会打仗,其才能不足以担当藩主,此其一;他率城投降,不过是去危就安的权宜之计,归服国朝的心志不坚,倘若蜀军反攻,他难免做了墙头草,此其二;历来攻下敌城,都要拔除原来的文武根系,代之以国朝心腹将吏,方是长久之计,陛下虽然襟怀宽广,用人不疑,也不必为他冒险,此其三。”
“嗯,有理。”君贵审视着地图,“那咱们就将他派远一点,派到一个他怎么也不可能捣鬼的地方,如何?”他的手指从地图上划过,在荆湘一带的某个点上停留下来。他向范质笑了一下:“郢州刺史告老,那日你们在议继任者的事,要不,就把赵玭安置到这个位置上吧。范卿以为如何?”
“好!”范质也笑了,“臣遵旨。”
君贵的目光从荆湘往东南方移动,在广大的南唐地区长久地停驻下来。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谁都没有说话。
南庄猎场。日间。
皇帝终于偷出空来给自己放假,率一众皇属和近臣到皇家猎场行猎。
秋高气爽。旌旗在秋风中如同醉舞。
君怜和朱雀携皇子皇女出车舆,已有廷献、承璋等牵了她们的马来。菁娘是第一次跟随出猎,很是兴奋。她原本也是会骑马的,虽说骑术平平,小跑倒也没什么问题。君贵着人替她挑了匹性子温和的牝马来。远山和秋池有孕在身,自然不能在马背上颠簸。下了车,君贵便吩咐她们到行帐中休息。两人答应着,连说在帐外坐着看看官家和圣人跑马就挺好,好容易出宫来了,呆在帐子里多没意思。
经过多次行猎之后,观音已经渐能说通道理,同意在爹爹开箭时,先由阿孃或者雀姨抱着也可以。因此年来的每次开箭便仍旧由君贵施行。
于是司祝祝祷毕,皇帝远开一箭,射中了一只灰白的大肥野兔。
兔子拎回来,犹自徒劳蹬腿,众人下马围观。皇女观音和皇子宗训都兴奋得叫唤起来,连连伸手要摸。可是一错眼看到兔子伤口中涌出的鲜血,两个小娃又畏惧地缩回了手。
“阿孃,我怕。”训哥儿将头埋到君怜身上。“嗯,怕就别看了,好孩子。”君怜忙柔声哄道。君贵摸摸儿子的头以示抚慰,又问怀里的闺女:“音儿呢?音儿若是怕的话,爹爹替你捂着眼睛,好不好?”“不要。”观音连忙推开爹爹的手,又是好奇又是畏惧地再次偷偷打量那只兔子。
素常惯例,开箭之后,君贵抱着皇女观音,李重进抱着皇子训哥儿缓辔在草场上遛一圈,然后将皇子皇女交给他们的傅姆们,帝后、君臣再一起放马出去尽兴。可是今日,君贵抱着观音遛了一圈回到行帐,观音却提出了一个新要求:“爹爹,我要骑马。”
“嗯?”君贵笑道,“爹爹不是刚刚抱着你骑了一圈么?”
“音儿要自己骑马。”小小的观音认真解释道。
“啊,音儿太小了,还不会骑,长大些爹爹教你,好么?”
“音儿会骑的!音儿已经会骑了!”观音坚持道。
君贵知道闺女的执拗脾气又犯了,求助地看向君怜。君怜忙过来哄道:“阿孃知道音儿会骑了,但那得是跟爹爹在一起才可以,音儿若自己一个人骑,就不行。音儿看弟弟也回来了,咱们让爹爹和伯伯先走,阿孃和雀姨带你们俩去拔草玩,好不好?”
“不好,音儿要自己骑马。”观音一步不让。
君贵故意沉下脸道:“不行,音儿不会骑。”
“那么爹爹教我。”观音也沉下脸,嘟着嘴道。
君贵笑了起来:“教你?可以。”于是他向君怜使个眼色,又抱着观音向御马走去。
远山与秋池相顾惊讶道:“官家要做什么,教观音骑马?!观音才多大呀,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了得?圣人,您倒是拦着点啊。”
菁娘早骑在自己马上,就等着随官家行猎,见状也瞪大了眼睛。
君怜与朱雀交换一个眼神,也没有话,又转眼紧紧盯着那父女俩。
君贵将观音一个人抱上鞍子,教她抓牢鞍桥,自己则一手扶着她,一手牵着缰绳,引着她慢慢往前走了一个大圈。众人看那小小的身子在御马上一起一伏,都替他们父女悬着一颗心。不想一圈走下来,倒稳稳的毫无差池。
君怜松了一口气,不由嘲笑道:“原来咱们堂堂周家天子,也不过是儿女牵马之人。”
朱雀也揶揄道:“今日我才知道,官家的御马竟不是凡品,而是观音的坐骑朝天犼呢。”君贵目下的坐骑唤作“入风赤”,仿唐太宗昭陵六骏之一“什伐赤”之名,是一匹额头有颗白星的高头大红马。
君怜听了,也笑道:“嗯,你说得很有道理。少时他们父女回来,咱们就让他将马名改成‘入风犼’好了。”
父女俩走完一圈,观音意犹未尽:“音儿还要骑!”君贵翻身骑上马,将闺女紧紧揽在身前,说道:“那么爹爹带你跑马,好不好?”“好!”观音兴奋道。“来,音儿的小手抓紧缰绳,爹爹的手抓紧音儿的手,咱们走!”君贵说着,将马鞭轻轻往后一甩。御马撒开蹄子,向着茫茫草场深处奔去。
张永德见状,忙招呼着林远等,一起策马去追。
这里君怜便抱了儿子坐到毡毯上,笑向朱雀道:“阿姊又抢了爹爹去,咱们训哥儿居然不哭不闹,倒是个好性儿的孩子。”朱雀道:“训哥儿脾性像你。观音呢,更像她爹,难怪君贵偏宠着她。”君怜笑道:“也不算偏宠吧,男人对儿子,总归要求多一些。那****还跟我说,希望训哥儿快快长大,他自己有好些本事急着要教给他呢。”朱雀道:“训哥儿才多大,他着这急做什么?”君怜一笑:“谁知道呢?不过,眼见着又有新的孩儿要降生,他心中得意,想来是难免的。”朱雀看看不远处的众人,尤其看着下了马来无聊等待着的菁娘,撇嘴道:“哼,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待到远山、秋池的孩儿落了地,你家君贵再宠宠新生的,有人该哭着喊着找茬闹了。”君怜叹口气,嗔道:“唉,你就少说几句吧。”
未几,只见君贵一行远远策马回来。君怜忙站起身。君贵到行帐门口下了马,又将观音抱下来,向君怜笑道:“这回闺女可是玩够了,在马上咯咯笑得不停。她说想要自己的马,几时我让马军送几匹好的来,亲自挑一匹,作为她的专骑。”
君怜嗔道:“才跟朱雀笑言,要请官家将御马改名‘入风犼’呢。官家倒好,居然要专门给她配一匹。怎么闺女随便说句话,官家还当了真了!”
君贵笑道:“皇女说的话,怎么不该当真?……‘入风犼’么?倒是个好名字。”他又摸摸儿子的头,对他道:“几时皇子问爹爹要什么,爹爹也当真,好不好?”
“好。”训哥儿温和地答道。
一时帝后安置了皇子皇女,带领群臣去行猎。君贵见群马矫健昂扬、鞍鞯鲜明的情状,忽然向身旁的李重进问道:“三哥,素日禁军中那些战马,跟随着咱们辛辛苦苦征战沙场,所得犒赏不过是些精料而已。它们伤了、老了以后,马军都是如何处置的?”
李重进想了一下,笑道:“还能如何处置?伤了就养着,养不好的伤,只能趁早了断,以节省草料。老了的战马也是如此,该杀,就杀了……”
君贵蹙起了眉头。
“官家的意思是……?”李重进试探道。
“三哥,战马虽说是牲畜,在沙场上与咱们同生共死、同进共退,也算有同袍之谊,一旦老病,咱们岂能无情抛弃?”君贵正色道,“回去后传我谕旨,今后所有老弱病患之战马,一律送到同州的沙苑监、卫州的牧马监去,就让它们在那里享受水草,以尽天年吧。”
“是,臣遵旨。”李重进忙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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