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目下是君贵身边的第一侍卫,是所有近卫班直们的头领。有什么话,邓锦习惯让他出头发言。林远本性比较谦和,虽处在最接近圣躬的位置,却并不倚势欺人,反而常常与人为善,寻机在官家跟前替同僚说一两句好话是常有的事。林远爱唱歌,歌喉好,据军中老人说,其歌技甚至与年轻时的王峻不相上下。林远带队伍、鼓舞士气的绝招就是领着大家唱军歌。坊间要是流行什么新曲子,人家回来学给他,他只需听个两三遍就能复唱,常常将手下军士惊得呆呆的。以前众人跟着君贵喝酒叙谈时,林远还常与孙璘搭手表演歌舞,滑稽娱众。
邓锦为人粗中有细。其粗,体现在他喜欢憋着坏跟人动手,欺负飞卫这样的后生更是家常便饭。其细,体现在他擅长算术—先前曹瀚在时,君贵小金库的账就是他们俩在管。可是,会算账并不等于他是个善于算计的人—君贵最讨厌那样的人,是不会将其长久留在自己身边的。邓锦的计算能力只用在算账的时候,离了账本的事他往往稀里糊涂、大而化之。邓锦内心其实比较脆弱,又不好意思像飞卫那样理直气壮地表现出来,日常反而要愈发装出硬朗汉子的模样。
目下,官家的四大元随散落三处,邓锦总与林远厮混在一起,有兵同带,有歌同唱,有什么心事,也说与他知晓。邓锦与林远同年而只略小几个月,但邓锦显然将以前对曹瀚的依赖转移到了林远身上。飞卫又是个依恋旧情的,有事无事常邀约了他们一处玩耍,以继续体会当小兄弟的乐趣。
这里林远见飞卫刨根究底问个不休,便正色道:“真要我说?”飞卫道:“是啊,话露了个头又咽回去,不是急死人么?”“好,我若说了,你可不许难过,更不许发脾气。”“……成成。什么事?说吧。”
“昨日官家讨伐淮南的诏令,你想必看过了吧?”“嗯,看啦。”“唉,我吧……我替你绾着绾着头发,忽然想起去岁咱们跟着官家出征打刘崇的时候,有一次你的头发散乱了,我也是这么拿手胡乱替你抓拢的……”
“这……这什么意思?”飞卫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茫然道,“绾头发跟讨淮南有什么关系?讨淮南又跟打刘崇有什么关系?哥哥叹的什么气?”不待林远回答,他忽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你是说讨淮南官家也要去?!可是……可是昨日不是已经派遣李榖、韩令坤他们南下了么?”
“那只是前军。”“挂帅后军的也有人啊,禁军中名号响当当的将领一大堆,未必是官家亲征吧?”“这你就不知道了。先时议论前军主帅人选之际,李都帅和张殿帅在官家跟前争得那叫一个厉害!平时觉得张殿帅性子挺温和的吧?可是为了抢这前军主帅,跟李都帅俩人车轮似的、一人一句在官家跟前说话,直说得脸红脖子粗的。偏还有个赵匡胤,在旁边帮张殿帅的腔,想把这好事往殿前军揽。李都帅是什么人哪?一见这阵仗,更是一步都不肯退让了……”
邓锦撇嘴道:“这赵匡胤也忒能搅合了!人家李都帅跟张殿帅角力呢,他一个殿前都虞侯,跟着瞎起什么哄!要我说,侍卫军那边的部将也真够怂的,马帅韩令坤、步帅李继勋都在一旁,按理就该帮着李都帅打压赵匡胤吧,可是你猜怎么着?人家愣是不发一言!”
林远道:“韩令坤与赵匡胤是旧识,自然不肯轻易翻脸。你们还记得吧,最初不是他向官家推荐的赵匡胤么?”邓锦冷笑道:“那还能忘得了?咱们看韩令坤面子,可没少厚待这赵家小子!”他摇了摇脑袋,又疑惑道,“可是……李继勋为何也不出头帮李都帅说话呢?”
飞卫略一思忖,说道:“我知道为什么了。我听下面人传,说李继勋跟赵匡胤、石守信他们早前结拜过义社兄弟。照这么看,赵匡胤与李继勋的关系,想来比跟韩令坤更近。是以,李继勋作为步帅,见马帅韩令坤不出头,自己也不便当面与赵匡胤发生冲突。”
林远冷笑道:“哼,自己的主官不帮,倒顾忌着什么旧识、什么义社兄弟的情分?韩令坤、李继勋这俩人,也真是忒有些公私不分了。”邓锦皱眉道:“依我看,还是那赵匡胤心眼儿忒多!他人在张殿帅麾下,倒能将李都帅麾下比他军阶高的两大副帅都给笼络了!这样一来,无论张殿帅、李都帅两人谁在官家那里更得势,都少不了他的好处。哼,倒是耍得好一手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我说,咱们得防着点这人,不然,只怕早晚着了他的道儿。”林远鼻子里一笑:“咳,那也不至于!咱们是官家的嫡系,咱们怕过谁来?只要提着小心,坐山观虎斗就是了。”
飞卫盯着炭火,思忖着:“平心而论,那赵匡胤倒也的确有些才干。可是军中这么多有才干的人,官家为何偏宠着他?还不是因为张殿帅一再的推荐和提拔!官家一手扶植张殿帅,一手拉着李都帅,两边都不想松劲儿……”林远见话题甩到皇帝身上,忙摆手道:“得啦得啦,咱们也别把话题扯太远了。官家的心思,咱们还是不要妄测的好。”
“对对,那……林哥哥接着适才的话茬说。”“我说哪儿了?”“呃……,刚刚说到张、李二帅争抢前军主帅。”“是啊,争了这么半天,转日里官家一拍板,谁都不是!却定了资历比他俩都老的李榖。”“嗯,这我知道。然后呢?”
“还没看出来?这就是事情的肯綮了:倘若派了张李二帅中的任何一人领前军,剩下那个就必定会做后军统帅,对不对?可是现下这俩人谁也没争着前军统帅,那么,倘若派他们中任何一人做后军统帅,必定会引起另一人的不满,对不对?”“那是肯定的。两边军中都有不少不省油的灯呢,哪经得起这么一挑?到时候,还管什么‘糖’甜饼咸,自己势必先窝里打起来了。”
“所以啊!……”“哦……所以哥哥认为官家要自己出马?”“对。”“不过……也不见得吧?难道除了李张二帅,就真没有别人能行么……”“你别犯傻了。淮南这骨头不好啃,除了官家,禁军中就数李张二帅会打仗,人望又深,支使得动众将,别人谁还能拿得下来?”“比如……比如向南院啊。”“向训?向训这会儿还在西蜀扫尾呢!待他返阙,不该歇歇啊?何况,一再派他出征,难道皇朝无人了么?也不可能什么机会全都给他留着啊。”
飞卫吁出一口气:“这么说……官家是真的要亲征的了?”言及于此,他心念一转,忽然定睛看着林、邓两人,急道:“这么说你们也是要去的啰?那我……那我……我这次去不了啰?!你适才说什么绾头发,就是知道这次替我绾不了头发的意思啰?”
“嘿,这孩子!怎么这半天才明白过来!”林远哭笑不得,还待再挤兑他一句,细瞧他模样,忙又安抚道,“诶诶,飞卫,别上火,别上火啊,咱们事先不是说好了不急的么?”
飞卫的双眼发红,已经泛起了泪光。
“哎哟,不至于嘛……”林远凑近拍拍他的肩膀,温言道:“飞卫,你是管军械的,就算不上战场,对官家、对我们而言,你都是极重要的。我们在前方每射一箭,每发一砲,每挡一刀,我们都会想着,这是卫小子的功劳……”飞卫垂头不语,泪水落到了地上。
邓锦也搂着他的肩膀,哄道:“好了,别难过啦。都说江南是锦绣世界,赶明儿我们从江南回来,给你带些中原从没见过的花花好物事,如何?或者你想要什么,弟妹想要什么,只管跟哥哥们说!哥哥们就是跑折了腿,也务必替你弄来!”
飞卫恼火道:“嘁,真拿我当小孩子哄呢。”自己抹了抹眼睛,勉力平静下来:“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不知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官家打算亲征的意思,不过是我们哥儿俩私下揣度了,白跟你嚼嚼舌头的,官家自己可没漏口风。”
飞卫忽地想起一事,猛然变色道:“不行!依我看,官家还是不要亲征的好!”“怎么了?”林、邓两人同时惊讶道。“咱们没有水战器械!就连李榖他们带走用作浮梁的小船,都是向民间征集的。”浮梁,就是浮桥,准确地说,是若干只可以牢固地组合在一起的小船,跨河而列,上面铺上木板,便能容千军万马渡河了。
“……我以前听人说过水战的事,别是一番战法,还有他们专用的什么钩子、链子、拍子、牛皮棚子等等,杂七杂八一大套工具。这些,目下咱们军中都没有。”“你是军器监少监,你怎么不去筹备这些物事呢?”
“我向官家请过旨。官家说,咱们哪能跟南人去比水战?咱们的目标是想法子将水战都变成陆战。我听着也在理。加上又不是官家亲征,我想着,让别人携带陆战器械去探探路也好。是以,前期我的重点,一是在征小船,二就是筹备攻城器械了。”“那么……倘若官家亲征使用目下这些军器,又有何不妥呢?”
飞卫摇头道:“唐人若知道官家亲征,势必会将他们最具优势的水军派遣出来。我听说,江南的战船很是厉害,并排在江河上行驶时,就像移动的城堡一般,又能发箭袭敌,又能抵挡远攻。届时,倘若咱们没有水战工具,不能在江面上进行阻击,就只能固定在岸上打。人家坐着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咱们不就被动得很了么?”
林远与邓锦紧张起来:“那……飞卫,你能不能不待官家吩咐,尽速先去准备一些水战器具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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