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307. 莲红心苦 1
作者:严优      更新:2020-03-01 02:29      字数:3232

东京大内。坤宁殿。

君怜躺在榻上,静静望着帐顶,捻动着手中的菩提念珠。莲叶坐在榻侧杌凳上,轻声为她念着《无量寿经》:“……譬如大海,一人斗量,经历劫数,尚可穷底,得其妙宝。人有至心精进,求道不止,会当克果,何愿不得?……”

这柔缓低沉的读经声仿佛有一种安宁和催眠的神奇功效,令君怜苍白瘦削的面容显得异常平静。

尚宫唐氏轻轻入内,满面带笑趋至榻前,抑制不住语声中的欢喜:“圣人,圣人,咱们国夫人带了二公子和四姐儿来了!在宫城外求见呢!”君怜惊讶地睁开眼,转向自己的乳母:“什么?!”“是真的,夫人带着二哥儿、四姐儿来探望圣人了!”

“快……命车,妈妈你亲自去,将母亲和哥哥妹妹接进来!”君怜挣扎着欲坐起,莲叶忙扶着她,“你们赶紧替我梳妆,换衣裳。”许是受了这意外之喜的激励,君怜说话的声气顺畅、强壮了许多。

两刻钟之后,内品报魏国夫人张氏在外告进。君怜早已妆扮停当,移坐到湘妃榻上等待着,闻报欲待起身亲迎,莲叶忙劝住了。君怜道:“你替我去请,切嘱他们免礼。”

未几,唐氏、莲叶引张夫人、昭信与君爱入内。张夫人得莲叶再三叮嘱,怕君怜过意不去,果然并不施礼,笑着径往湘妃榻边而来。这里昭信便远远一揖,君爱深深一福。

“大姐儿!”“母亲!”“君怜!”“二哥!”“大姊!”“四姐儿!”只唤得这么几声,各自的眼泪就都下来了。

“母亲,女儿偶感不适,请恕我不能……”“快靠着你的,我都听你乳母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张夫人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一面轻抚她的面颊端详,“嗯……我看着气色还好,只是瘦了……不急,大姐儿,既然阿孃来了,就亲自来给你调理!”“嗯,好。”君怜含泪一笑,“……可是,阿孃怎么突然来了?”

“咳,这不是你让廷献去探望我们么……我也是老糊涂了,早就想来看你又不敢擅来,若不是廷献提醒,我还等着你爹爹入觐的时机呢!”“哦……”君怜若有所思,“廷献人呢?”

“从魏博离开就去淮南了。”张夫人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件古迹斑斑的金属物事。“你爹不能来,嘱我把他的这样宝贝送给你,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它么。”“啊,汉代的那对虎符!”君怜忙接了细看,不由揶揄道:“这不是要了爹爹的心肝么?”“什么心肝不心肝的!你爹说,你才是他的心肝呢!”张夫人嗔道。君怜一怔,不欲在母亲面前显得过于伤感,忙转换话题问道:“爹爹……一切都好么?”“好,好得很,你放心。”

“哥哥、弟弟们呢?”君怜转向昭信。莲叶等早替昭信兄妹搬了杌凳来坐下,此时昭信见问,忙起身答道:“都好着呢,君怜,我们都很想念你。”

“妹妹们呢?”君怜又转向君爱。君爱也起身答道:“我们都很好,多谢大姊惦记着。”

君怜见君爱已长得亭亭玉立,不由低声向母亲道:“四姐儿有没有人家了?”张夫人将她手一捏,悄声道:“少时再跟你说她,这丫头看着不言不语的,拧着呢!”

一时几人亲亲热热叙了会儿家常,张夫人见君怜力有不胜,便道:“大姐儿,你精神短,不宜久叙,还是歇着吧,明日我们再来看你。”

侍立在旁的唐氏闻言,忙道:“圣人,依我看,还请夫人和姐儿住到延福殿去的好,也方便随时过来探视啊。”张夫人辞道:“不必了,我们还是住驿馆去。”君怜摇摇头,默然片刻,方道:“这样,唐妈妈你命人去皇建禅院传我的话,从速替母亲和哥哥妹妹们拾掇出几间客房来,少时就住进去。”又向母亲笑道,“那是我们的旧居,一切方便。如今作了皇家兰若,有禁军守卫,又清静,又安全。”

坤宁宫宫门外。魏国夫人携君爱、唐氏上了车,昭信因在大内没有马,便坐到前面车夫身旁。张夫人一改适才的和煦,面色凝重,对唐氏道:“先不忙去皇建禅院。是哪几位御医替大姐儿瞧的病,你请他们到前边的延福殿来见我。”

曹州。五丈河畔一处中等庄院。朱雀一行在门口向庄户打探,庄户指手划脚说了几句。未几,众人转身上马离去。

济州。王屋山脚下一个老卜卦摊。朱雀一行向摊主打探,摊主简短回答。朱雀思索片刻,率众人牵马离去。

兖州。驿馆。夜间。四人在院中桌椅前吃饭,室内的灯烛光映照出来。朱雀忽然放下食箸,仰首呆呆望向夜空。

青州。王母宫街。张七爹药铺。朱雀从药铺中走出,掌柜的相送出来,又殷勤叮嘱几句。

东京大内。坤宁殿。

君怜侧躺在榻上,母亲魏国夫人张氏在杌凳上作陪。今日君怜没有妆扮,张夫人看着她苍白暗淡的面色,一阵阵心酸,却又强打起精神来,低柔地叙些家常来宽她的心。也许因见到亲人的缘故,君怜虽然精神短,说话的气息倒比前些日子好些,不那么断断续续的了。

殿内除了两三个侍从,再没有旁人。昭信和君爱奉母命在皇建禅院为君怜敬香祈福,暂且没有入宫,正好给母女俩留出说体己话的空间。可是张夫人既不好过问皇帝夫妇的生活,又不能谈论君怜的病情,只得拉扯些魏博家中的琐事,什么她与哪位小孃间的不愉快啊,什么弟妹们的学业进益啊,什么庄园里的收成啊,想方设法将君怜的注意力从淮南战事和她的病上拉开。

莲叶替张夫人奉上茶来。因为服药的缘故,君怜已经许久没有品茶了。见母亲端了茶盏慢品,不由叹道:“唉,今岁的春茶,我竟是全都辜负了!”张夫人安慰道:“那打什么紧!待你好了,我让四姐儿替你点来。她如今也点得一手好茶了。”

君怜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那日我问四姐儿的亲事,阿孃为何……”

“咳,这孩子!”张夫人不由得一脸官司,“你不问还好,这一问,可要把阿孃给愁死了!以前她不是说她不嫁么,我想着不过小儿家玩笑话,也没当真。没想到年初你爹认真要为她议嫁时,她竟一口回绝,还说若是我们逼她,她就出家修道去!你说说,咱们家已经有了一个不嫁的朱雀,她再这么着,可怎么好!”

君怜沉吟道:“以前也没见她于这仙道上有何痴迷……这里头,别是有什么隐情吧?”

“我问了,没问出来。”张夫人道,“要不哪天你单独问问她?……她不肯告诉我,没准肯跟你说呢。”

涡口。几艘载有粮草委积的中型船只,从涡水上游缓缓驶近。

君贵率近卫站在河畔高埠上,专注地看着它们靠岸、下碇、系缆。待停定,一队队久在岸上等候的民夫和军士不禁欢呼起来,忙忙扛了竹梯、木板、扁担、抬杠、绳索等物拥上去。

君贵看向身边的林远。深知皇帝心情的林远笑道:“官家,这下好了,人的食,马的料,都能顶一阵子了!”皇帝不语,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邓锦笑道:“这一批里头也有军械吧?飞卫上次奏表不是说……”君贵将视线扫向邓锦,揶揄道:“有。飞卫办事,朕都放心,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林远和邓锦见皇帝终于有心情开玩笑,都咧嘴笑起来。

然而君贵的轻松没有持续多久,巨大的心事压抑着他。没有进展,一直都没有进展,哪里都没有进展。他渴望突破,也一直苦苦寻求突破。运来更多的粮草军械,不过意味着能支撑王师打更久的仗而已。可他不打算在这濠州城下过日子。

接不上的给养,打不死的城中敌,连同驱不散的“白甲军”,成为他近日睡梦中甩不开的灰暗内容。如今粮草问题稍歇,另两项的严峻形势就愈发凸显了。

牛皮仗蔓延成牛皮癣,战争进入了它的凝固状态,今天是昨天的重复,明天是今天的重复,濠州是寿州的重复。倘若濠州依然久攻不下,该怎么办?难道他还要再次跳过濠州循淮而下,去攻打泗州?这么坚硬的两重大患,谁也不可能将它们坦然留在自己的后方不拔。是以,寿、濠不克,他在淮水上就将无所作为。

将士们还在不断死伤,己方的,敌方的。可是人虽然有血有肉,却并不像有感情的活物,死了伤了,就像化在水里、融在土里了,马上又会有新的人苗子从那水里、土里长出来,没完没了。杀人与被杀都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战争在它自己的无底窟窿中越旋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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