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语声音不大,却是吸引了整间画廊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
陈磊阳的脸色由青转紫,随后红彤彤一片,当即怒喝道:“我敬你是个老师,原本你给我道个歉就行,却没想到你却这么不知所谓,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任谁的老师被人这样侮辱,也不能当做耳旁风,况且,还是极注重师徒名分的国画圈子。
一旁的素香雪刚要开口阻止,却被马玲玲拦了下来,“你别拦着,像他这种人,就应该被人敲打一番。”
“说的没错,就他这样不懂装懂的人,怎么配做一名老师?”李浩杰在一旁落井下石道。
“可是……”素香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责,她今天就不该把言不语带来,本来还以为他在画画上有什么样的造诣,如今看来,他当初能淘到那只鼻烟壶,多半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是丢死人了!
陈磊阳轻笑一声,“既然你对自己的眼力非常自信,那么我们就来比比鉴画好了。”
“随便。”言不语应了下来。
“好!”陈磊阳看着言不语,内心暗笑这个老师还是年轻气盛,他作为画廊的总监,对这里的每一幅画,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跟自己比鉴赏,简直是找死。
陈磊阳开口道:“这里的国画展区,有将近五十幅画,我们每个人用半小时,来找出这里面我们各自认为最好的一幅作品,然后交由这里的大家打分,得分高者胜,你看怎么样?”
言不语点点头,“好!”
素香雪听到比试的内容,顿时皱紧了眉头,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艺术的欣赏本就带着相当大的主观性。陈磊阳既然提出这样的规则,就肯定有着十足的把握,他挑出的,应该是这里最值钱的画作!
还有比陈磊阳,更清楚这些画价值几何的人么?
这分明是在挖了个坑,让言不语往里跳。
陈磊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事先说好,你要是输了,必须向我老师道歉!”
“等你赢了再说。”言不语说完,转身开始找画。
陈磊阳看着言不语的背影,不屑地冷哼一声,他倒要看看,这个穷酸老师,如何与他相比。
不过,一个老师,他肯定不会放在眼里,他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素香雪身上。
陈磊阳的脸上露出笑容,对着素香雪三人道:“各位,不如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我向你们介绍下这些画作可好?”
马玲玲笑道:“好啊,你肯定懂得特别多,不像那个言不语,没本事还装大尾巴狼。”
“呵呵,”陈磊阳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老师嘛,有点自以为是也很正常。三位,请跟我来。”
素香雪三人跟在陈磊阳的身后,看着陈磊阳如数家珍般,向他们介绍着墙上的国画。
每一幅画作,陈磊阳都能准确地说出作者是谁,如何鉴赏,作者用了什么样的手法,画中的灵韵如何,表达了什么样的意境。
简直是一个行走的国画百科全书。
素香雪看着闲庭信步,犹如在逛后花园的陈磊阳,内心一紧,看来这个陈磊阳的总监名头,并不是徒有虚名。
这下,言不语恐怕要惨败。
“这就是我挑选的名画,清代著名画家,华喦大师的《墨竹》。”陈磊阳在一张画着竹子的画作前停下。
“华嵒是清代雍正、乾隆时期成就最高的画家之一。这副画作是他的巅峰之作,出于随意变化的湿而整的笔致,修竹新篁,笔意隽逸,表现出华大师豪放不羁的情怀。”
“这幅画还有四句短诗,山人写竹不加思,大叶长竿信笔为。但恐吟堂霜月夜,老鸦来踏受风枝。”
“诗画结合,让人瞬间能感受到百年前,华大师的心中所想。”
陈磊阳的话,听得素香雪三人愣愣出神,半晌,马玲玲终于回过神来,拍手叫好,“哇,好厉害!我还以为就是普通的竹子呢,但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能感受到画中的意境。”
李浩杰在一旁也很是钦佩道:“是啊,赏画本就不易,但像陈先生这样,连画作背后的诗句也知晓的,更是难上加难。厉害,真是厉害啊。”
饶是偏向言不语的素香雪,此时也是对陈磊阳另眼相看。
“呵呵,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陈磊阳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这时,马玲玲有意无意地说道:“诶,我们的言老师呢?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素香雪赶紧四下望去,这才发现言不语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赶紧道:“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马玲玲翻了个白眼,“哼,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他就是个死要面子的怂货呢。”
李浩杰也说道:“是啊,说不定他是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哎呦,香雪,我肚子疼,先走一步。”马玲玲学着言不语说话的语气,相当浮夸地表演着,逗得陈磊阳和李浩杰哈哈大笑。
素香雪的脸色十分难看,内心却是十分忐忑,她紧咬着嘴唇,目光中透露着些许怀疑。
你不会,真是这样的人吧。
言不语当然不会逃走,他此时正在画廊的别处转悠着,对于国画区的那些画作,其画工在普通人看来,行云流水,超脱非凡,但在言不语看来,也就那么回事。
每幅画中,不是有着瑕疵,就是模仿痕迹明显,要不然就是没有个人的风格,缺少灵韵,意境全无。
所以,他干脆离开了国画展区,往别处走去,希望能见到几幅还算过得去的作品。
正走着,走廊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两个工人,正拆着墙壁上的一副画作。
这里不是油画展区,也不是国画展区,而是在两个展区互通的一处长廊中。来来往往的参观者,很少在这里停留,墙上挂着的画作,自然也就没什么价值。
但言不语的目光,在触及那副被拆卸下来的画作时,却是猛然攥紧了拳头,眼神出现了一丝呆滞。
是她?怎么会,她的画作怎么会在这里?
“小院湘帘闲不卷,曲房朱户闷长扃,恼人光景又清明。言老师,我作的这句诗,你可还喜欢?”
“人家都说,应该把喜欢的人,画成幽思,写入新词。言老师,我……能为你画一幅肖像么?”
“言老师,你为什么总对我不冷不热呢?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言老师,我要出嫁了,您能来看我一眼么?”
“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昨夜,我的丈夫醉酒回来,吐了一地,他还动手打了我,都说嫁夫从夫,可我不想跟他一起生活了,言老师,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们都说我不守妇道,说我是泆女,有违妇人之道。这世道,为什么只准男子狎妓,却不准女人追求纯真的爱情?”
“我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我们相识的地方,可我的父母却认为我丢尽了家族的脸面,他们不让我进门,还把我写给您的诗词画作烧了大半,我拼死才抢下来几幅。”
“言老师,我活着好累,好辛苦。”
“言老师,这一杯酒敬您,咱们来生,再相见。”
长恨晓风漂泊,且莫遣香肌,瘦减如削。
拌著,向花时取,一杯独酌。
她在写下这首绝命词后,便跳湖自尽。
伫于灯光之下,立在故人画前,言不语抬头,灯色朦胧,他的目光穿越漆黑夜幕,像是穿越了数百年的时光,罕见地涌起一丝伤怀。
生前,我不能护你。百年之后,你的绝迹,我决不能看着它任人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