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何谓权势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5      字数:4295

说起来,我这辈子,最感谢的人,不是安哥,也不是母亲,是骆师傅。

当初我眼疾治愈后,陆乌冬说我身子弱,应该多锻炼。但是又不宜练武,母亲就给我拜了个师傅,便是方才在白龙馆馆主床榻上相认的那位。

我第一眼见他,只觉得是个严肃死脑筋的壮汉,三十出头的样子,又没什么出类拔萃的本事,很是不愿意跟他的。可是母命难为,过几天我便跟着他跑商队了,我人生第一次远行,便是十三岁那年。

当时我心里郁闷,也没给过他好脸色,他也不怎么管我。走一段路,就从马背上回头:“诶,小妮子还活着吗?”

我通常都会回一句:“哼。”沙漠里要保存体力,应他毕竟浪费口水。

然后他转过去,撑着马鞍唱起了北漠民歌。我嫌弃的捂住耳朵,看向一旁已经习惯了他钵锣嗓的商队其他人,一脸生无可恋。

我深吸一口气,朝他喊道:“别唱了,要命死了,你就不知道自己那咸嗓子有多难听吗?别唱了,一会马都给你唱死了。”

“恩,中气十足,应该死不了,能熬到下一站。”他转头得逞的做总结。

我:“”

然后他的马忽然前蹄一曲,整个摊在地上。

整个商队爆发出一阵嘹亮的笑声。行商多年沙漠汉子一亮嗓,真的唱死了马。

不过后来到了市集上,一次月下火堆旁,他坦白过,说从没带过这么小的人,还是个女孩子走这么远的商队。实在怕我半路上焉了,不好跟母亲交代。

我一直以为,他是暗恋我母亲,才愿意收我这个懒散徒弟的。所以我经常威胁他若不顺我意,就要向母亲告状,他都表现出一副慌张的样子。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是个完美的误会。

白龙馆内,茶厅间,骆师傅和凤先生坐在上座,我与可可坐在下座的对面。

“您大老远来了大宋竟然不去看望徒弟,跑来京城找乐子。真是伤心死了。”我捂着左边胸口,冷脸看他。

骆师傅捋了捋络腮须,贱贱的笑道:“阿言别生气啊,师傅我这不是来京城送货吗,昨天刚交单,正准备明天出发去金陵看你呢。”

我冷眼看着他,一身藏青色胡袍,白毡帽,尤其是那一条修剪整齐的络腮须,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很直的人。

“师傅你短袖这事,我母亲知道吗?”我问道。

骆师傅正喝着茶缓减气氛,一口水呛喉咙里:“咳,咳别胡说,这事除了这里四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大概觉得自己模样有点怂,忽然放下茶杯,猛拍桌子,粗声粗气道:“警告你们啊,今日这事,谁说出去,谁就是与我骆世秋为敌!”

我抱胸淡然的看着他,可可憋住笑意,凤先生不满的嘟嘴。

骆师傅见冷场,尴尬的又咳了几声:“尤其是你,徒儿,师傅这点登不上堂面的小嗜好呐,您就别往外说了,好不好?”他放软语气,对我说道。

我瞟了他一眼,看向凤先生:“我师父说的是他的嗜好登不上堂面,还是您登不上堂面来着?”我今天挑拨离间定了。

凤先生眨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忽然笑了:“好一个伶俐的姑娘,先是隐瞒身份,现在又挑拨离间。不愧是骆骆的徒弟。”

“什么?什么骆?骆什么来着”我故意反问道。

骆师傅老脸一红,凤先生淡定的重复一遍:“骆-骆,听清了吧,姑娘。你不必在我面前踩他,也不必挑拨我们的关系,于我而言他不过是我诸多相好里的一个,来了,便好生伺候,走了,也能留名罩我。”

我张了张嘴,看到骆师傅同意的点头,顿时觉得,难道他们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摒弃世俗的真爱?

看着凤先生那双凉薄的眼睛,我忽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馆主,选白龙赛事,开了。”厅外传来少年的声音。

凤先生甩了甩衣袖:“几位,先候着,待那位柳知宜来了,我自会派人通知你的。”

可可起身送至门边,轻轻应了一句:“是。”

我则目不转睛的盯着骆师傅:“师傅,你好厉害啊,给我寻了这么一个绝世的师娘?”

骆师傅老脸一红:“行了你,不依不饶的,我还不知道你吗?要什么。\"

他这么问,我也只好爽快的说了:“师傅你人脉遍及宋辽夏等国,帮我打听陆乌冬好吗?”

他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丫头,你病了?”

我心中一暖,只能撒谎道:“没有,是受人之托。”

“切,你平时冷心冷眼的,让你动嘴巴求的人,肯定不出那几个熟人。说吧,谁得了不治之症。”骆师傅拍拍我肩膀。

“夫家的人。”我淡淡道。

他又呲了一声,走回座位:“不想说我就不逼问了,只要不是你自个就好。”

我低头拿起茶杯掩饰落寞。别看他平常一副浪荡样,其实他的心比谁的都细。毕竟我们也在北漠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不是白相处的。

“自己成亲连张喜帖都不给我送,一见面就埋怨我”骆师傅在一旁嘀咕着,声音不大不小传到我耳里。

我难得有丝愧疚,起身走到厅外。

楼下四处亮起灯火,几个长相俊美的少年在台上摆着撩人的姿态。

我在人群中搜索着柳知宜那副媚面孔,果然在廊柱后露出半个头,他不时跟身后的人说着什么,应该是柳絮然。

凤先生在上座上望向我,我随手一指廊柱后,他看过去,对台上一位少年示意一番,少年起身下了舞台,朝那边走过去。

这时不少人也跟着少年挤过去,大抵是献殷勤的。

“死相,你怎么现在才来,让人家好等。”少年拉着柳知宜的胳膊依偎过去,柳知宜瞪圆了眼睛,而后慌张的推开,跟身后的人解释这什么。

我下了一阶梯,打量过去。以柳知宜的性子,会跟柳絮然解释这种事吗?

可他身后的人藏在柱子后面,看不清身影。我觉得不太好,走下楼,这时他身后的人被人流带出来,一身褐色武服,发上冠着金玉。

昊阳!我暗觉不妙,柳知宜带来的不是柳絮然,而是男扮女装的昊阳,她那种低劣的乔装,行家一眼就视破了。

“胡说什么,我可没来过这种地方。”柳知宜嫌弃的推开少年,回头道:“我不是断袖,别误会,徐怀才是。”

我拉过一旁的侍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下了楼跑到人群里,照着我的话说道:“这位不是新晋皇商柳知宜柳大人吗?怎么升官发财,抛弃老相好?”

其他献殷勤的人见自己喜欢的面首被抛弃,在一旁楚楚可怜,纷纷不平。

“怎么能对银银这般!”

“就是不过是一个皇商而已!老子伯父二品将军!”

“银银别伤心,今晚我出高价让你做小白龙!”

在座参加白龙馆竞赛的,多半是京城声名狼藉的常客。连名声和家人面子都不要,舍弃这些追求面首的纨绔子弟,会舍得自己倾慕的人被欺负

眼见柳知宜被几个身高马大的常客围住了,我乐得在一旁拍栏杆,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原本只是计划将他进白龙馆的事昭告天下,没想到他为了将徐怀吃死,竟然冒险说服昊阳跟来抓徐怀。呵呵如今给他十张嘴也说不清。

人流亦将昊阳挤到一旁,我寻思着毕竟是千金贵体,还是让人护着点好。

还没来得及叫人,只见从角落里蹿出一个人,将昊阳拉进安全地方。

元肃?

我慌忙上楼,以董可可的聪明,一个本该盘查宴会的统领却和乔装打扮的公主出现在白龙馆,她怎么不会猜出来。

我推开门的时候,门正好从里面打开,可可走出来:“小姐,出什么事了?”

她大概看见我脸上的慌张,问道:“是不是计划有变?”

“是有点变化,我们先走吧。”我拉着她往另一侧楼梯过去:“我们先离开。”

可可也没有多问,跟着我往另一边下去。行至后门,刚打开门,就被一把刀架着脖子,逼我退回去。

元肃?他还是今日子在河边见到那一身打扮,一把玄铁宝剑架在我脖子上:“妆小姐,你怎么也在这。”

我皱眉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昊阳,没想到元肃护着昊阳也打算从后门离开,然后两行人撞到一起了。

我不顾脖子上的剑尾,让开身形。可可从我身后露出身影,精致的脸上波澜不惊。

“看样子是很巧啊,那元统领先行?”我让道。

元肃张了张嘴,瞥了眼可可,收回剑,拉着昊阳欲走。可在我看来,他是不敢与之对视。

忽然几个黑衣人跃过来,围住后门:“谁是昊阳公主!交出公主,其他人可饶一命。”

我皱眉,正欲说话,可可将我拉到身后。

只见从黑衣人后走出一个统领模样的人,看着有些眼熟。

他环视一周后,拿剑指了指可可:“你是吗?”

可可淡然的扫了眼剑锋:“小女京城万音坊掌柜,阁下哪位,切勿伤了无辜之人。”

万音坊与江湖虎啸帮互为合作,江湖上都知道万音坊,可可自报家门。无疑是想提醒对方别伤了朋友,同时也威胁对方。

他看了眼可可,又看向元肃身后的男子,忽然长剑一出,直指昊阳。

我很奇怪,他难道认得我,不然为何不怀疑我是昊阳呢?

元肃抬剑柄挡了过去,而后提剑护住昊阳的当口,吹响嘴里的哨子。黑衣领队低声道:“速战速决,他在召集禁军。”

其他黑衣人纷纷攻上去。

我拉着可可赶紧离开,她反而拉着我停下:“小姐,快上楼请你师傅救救元肃。”

我颦眉拉她:“我师傅武功都是半吊子,根本救不了人,自救都是问题,你别傻了,咱么先逃命吧。”

“他们的目标是昊阳,你先走。”说着推开我,我见她从怀里摸出匕首,瞬间明白:“你疯了,眼下他们人多势众,你过去能帮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冲进人影里,一把匕首架在昊阳的脖子上:“谁再动手我就杀了她。”

两边人纷纷停手。

元肃皱眉看着可可,擦了把脸上的血迹。

“各位,我知道你们活捉公主,不过是想与朝廷交换什么,可可也不愿为难诸位,今日在可可朋友这闹事,恕难从命!”

“别分散注意力,她在拖延时间。”

几个黑衣人攻上来,元肃提剑阻拦。

我见场面不对,只得转身去找人帮忙。

听到有刺客来临,所有人都四下逃窜,唯有柳知宜四处找人。他那身烟绿的袍子实在惹人注意,我一把抓过他:“柳大人,好巧啊公主在后门被劫持,你不救公主”

柳知宜一见我,眯起凤眼:“不巧,你也在这,难不成今日是你设计陷害我!”

“别扯那么多了,公主在后门被劫持了,你有时间在这疑神疑鬼,还不赶紧去护驾,夺得芳心。”我急道。

柳知宜瞪了我一眼,推开我,往后门跑过去。

正赶上可可被人一掌打飞过来,我伸手去接她,一起倒在地上,我赶紧扶她起来,却看到自己满手鲜血,有些慌张:“哪受伤了?”

我轻轻的摸索,没有看到外伤,可是她身上的衣裙渗出越来越多的血,我看向她惨白的脸,伸手摸着小腹,忽然明白了什么,赶紧脱下外衣,将她平放在地上。

四周涌上来许多人影,整齐的踢踏声,还有缭乱的刀剑声。

我慌张的摇着可可昏迷的脸,她脸上的血色褪得越来越快,我急了,拉住身边一个人的腿道:“快救她,快救她。”

那个人反手一方天画戟柄敲开我的胳膊,呵斥一声走开。我匍匐在可可的身上,护着她的头。眼见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围住昊阳,恭敬的跪下。十几个身穿官服的御医也围过去,轮流搭脉验伤。

原来这就是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