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可魅可淑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5      字数:4436

尸横遍地的白龙馆后门,青砖圆场中,身穿黑袍鱼纹和赤袍鹤纹的人,围着一个昏倦的尊贵公主。而我抱着可可的身体,无助的不停按她的人中,一遍又一遍的唤她,可是她的眼睛并没有睁开。

“你怎么在这?”忽然一只手扶起我,我抬头见祁孝廉一身赤色官服,乌纱帽下的眉峰凝结:“哪来的血,你受伤了?”

他回头大声喊道:“御医,给本官过来!”

我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将一旁终于挪步而来的御医拉过来,指着地上的可可:“她要是有事,我就,杀了你全家。”我一字一句说道。

那御医一开始不在意,见我眼神凶狠,才连忙点头。

我踉踉跄跄的向昊阳走过去,祁孝廉扶着我:“哪受伤了?你要去哪!回去歇着。”

我拨开前面的人群,那人回头见祁孝廉在,收起凶神恶煞的表情让开道路。

昊阳身上没有外伤,胸前覆着谁的官服。

元肃垂着头,站在一旁被黄建宏盘问。我眯眼看着他脸上的淡然,握了握拳头,冲过去,揪住他的衣襟,扇了他一巴掌。

一气呵成。

巴掌声音响亮,所有人都看过来。

他的脸被打得偏在一边,眼神漠然,脸上挂着五指的血印,大概是我手上沾着的可可的血。

“这一巴掌,是为董可可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黄建宏先是懵了一下,而后挤开我,粗声粗气:“哪来的乡村野妇!胆敢在本将面前殴打朝廷官员!”

“打得就是你们这种喜新厌旧、抛弃妻子的负心汉。”我张口回道。

黄建宏瞪着我,我不理他。

祁孝廉将我拉到身后:“黄将军,此事关系重大,本相先行一步送公主回宫,还请将军严加勘查。”

我默默的走出人群,看到可可已被御医扶到担架上,血止住了。我走过去问道:“怎么样。”

“这位夫人小产失血过多,血虽然已经止住了,但是气血大亏,待老夫开一张”

我不想听他废话,拉过一旁看热闹的骆师傅:“送我们回去。”

他一脸嫌弃的抱过董可可,我领着他上了马车,驶回苏府。

我低头看着她的浸红的衣裙,和我身上属于她的血,整个人处于痴呆状态。

马车停在苏宅前,我下了马车,掀开车帘,骆师傅抱着可可走出来。

我领着他们走进苏宅,守门的下人见我一身血,慌忙过来扶我,我推开他:“苏络青呢?”

“二爷听说城东的白龙馆有凶案,骑马过去呀找您了。我这就派人通知二爷。”

“请家里那位医师过来。”

西厢房内,唤木手指搭在可可的腕上,随后叹了口气:“孩子实在保不住了,这位姑娘胸腔还有内伤,气血不足又有瘀滞,请夫人先出去,我将死胎及时取出来,或者可以救她一命。”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请你,一定要救她。”我转身,走出房间。

骆师傅守在门外,拍了拍我的肩:“别太担心,我先回去看看凤儿怎么样了。”

我点头,吩咐一旁婢女送他。

几个侍女来来回回端着热水进去,我站在门边,看着一盆盆清水出来后,变成猩红的血水。

苏络青从廊那头跑过来,看着我满身血迹:“伤到哪了?唤木有没有给你绑扎?”

我摇头:“这不是我的血。”

他愣了愣:“白龙馆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唤木医术高超,你的朋友不会有事的。”

“这么多。”我痴痴的看着地上洒溅的血水。

“什么?”苏络青扶着我的肩,有写担忧。

我抬头,看向他精致的凤眼:“苏络青,原来一个小婴儿,有这么多血。”

他忽然轻叹了口气,搂我进怀里:“好了好了,我带你先去沐浴换了这身衣服,这么冷的天,受风寒就难痊愈了。”

他抱起我,抬步往浴房走。我趴在他肩头,看着那扇紧闭的西厢房门。如果,我今日没有叫上她一起去白龙馆……

浴房里,苏络青站在门外,一如那晚,我在后巷救下昊阳的那晚上。

“明日我们就回金陵,别难过了。”

我拨弄着池水上浮着的药草,轻轻应了一声。

苏络青见我不说话,靠在窗纸边:“一会给你做桂花糖芋苗?”

我仍然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苏络青重复唤道:“依依?”

我懒得答应他了,转身趴在池沿睡觉。

梦里,我跌进了水里,我抬头看到一袭明黄的身影,荡漾的水波冲散他的面容。

我慌张的拨动着水流,可是身体一直往下沉,肺里的空气耗尽,呛了好几口水,我感觉自己落到了了一根木架上,挣扎的揣上木架,希望借此力,能让我上浮一段距离,可是水的波动太大,我渐渐被水流冲到木架下方了,努力睁开眼睛去打量,只觉得水入眼睛胀痛难忍,迷迷糊糊看见一个奇怪的雕像,那雕像嘴里有一颗灿灿太阳雕珠。

我不知哪来的最后一丝力气,抬脚蹬上方的木架,一掌打在太阳上,那颗太阳滚进雕像嘴里,一股巨大的水流将我拉进雕像里,眼前一片黑暗。

我醒来时,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帐幔,一时从刚才的梦里回不过神。

摸了摸疼痛的脑袋,起身找鞋。

“夫人您醒了?”望月惊喜的跑过来。

我看着桌上的桂花糖芋苗,咽了咽口水走过去。

“昨晚上,二爷亲自下厨给夫人做的,可有心了,他以为夫人会半夜起来叫饿,就做了三份,守了您到半夜才离开。奴婢给您去热热。”

我挥手拦住她:“西厢房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唤木医师昨晚来禀报过二爷,说是没有危险,已经休息了。”望月回到。

我随手拿起一块桂花糖芋苗塞进嘴里,走到屏风后:“给我洗漱吧,我去看看她。”

望月恭敬的跟过来,给我更衣。

昨日,我带她去白龙馆,结果害她丢了孩子,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啊。

长廊里,我敲了敲西厢房的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婢女恭敬的唤了声:“夫人。”

“姑娘醒了?”

“醒了,在窗旁看雪。”

我走进房间,董可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飘雪,神情难测。

我几步过去,将窗户关上,扶着她回到床上:“你受不得风,快躺下。”

她靠在枕头上,朝我笑了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你”我不忍心说出来,只是别过头低声道:“对不起,不该带你去的。”

“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震惊的看向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她望着帐幔上的花纹出神:“我原本就不打算生下来,这也不是流掉的第一个。”

“你在想什么?他知道吗?”我皱眉,不忍见她这副平静的样子。

“不知道。以前我没说,以后我也不会说。”她淡淡道。

我不懂了,真的,从小见过那么多费尽心机怀上孩子,就能被赎出去的人,她为什么反而

“我去找他。”我起身。

“不必了,小姐,他没有错,错的是我,他早就说过现在不会娶我,是我在一厢情愿,是我在痴心妄想了。”她侧头道:“我不想做那种以此去拴住他的人,让他为难,也让自己丢了尊严。罢了,就这样吧。”

我只觉一口气憋在心里。忽然想起以前杨掌柜对妆家几个姿色超群的掌柜评论一番,对京城董可可:董姑娘,人如其名,可魅可淑。

我回头吩咐婢女:“不要再让姑娘起床了,好生照顾她。”

望月跟着我出来,犹疑道:“夫人,您要出门?”

“当然。”

“可是二爷说今日中午便要启程回金陵了,吩咐了不让您出去的。”望月无奈道。

我往唤木的院子里走:“去拿个金漆木匣盒来,我要送人一份大礼。”

望月紧张到:“夫人,你别出去啊。”

“快去。”我语气不善,望月灰溜溜的跑开了。

我一把推开唤木的房间,他慌张的穿上衣物:“夫人?”

“西厢房那位姑娘的事,你不许说出去。”我威胁道。

他恢复平静:“既然是位姑娘,自然不会说出去,夫人可以回去了吗?”他冷漠送客道。

“她的那个孩子尸体呢?”

“夫人是问那块血块?还没来得及处理,在屋外的铁盆里。”唤木指着房外。

我摔门出去,看着院角落的铁盆,停下了脚步。

“夫人,拿过来了。”望月跑过来,递上匣子。

我颤颤巍巍的指着那个铁盆:“把里面的倒进匣子。”

望月委屈道:“夫人”

我正准备佯装威严一把,吱呀一声,门开了,唤木穿戴整齐从里面走出来,接过匣子走到铁盆子那:“我还为难这么处理,夫人帮忙分忧再好不过了。”

他倒进去后,递过来:“要知道,这种娃娃处理不好,是要闹凶的。”

我白了他一眼,淡定的接过匣子:“走南闯北多年,鬼怪事听多了,闹到最后,还不都是人心险恶。”

望月凑上来,带着哭腔:“夫人,您千万别出去了,二爷可是下了死命令的。”

我回头拍拍望月的肩:“放心,你家二爷宅心仁厚,不会剁了你的。”

我捧着匣子,往后门走。

望月追过来,不敢再劝,只是紧跟着我进了后门外的巷子。苏玉铭笑吟吟的站在一旁:“我家侄子还是很熟悉自己媳妇的啊,知道你今天一早准得溜出去,而且又是后门。”

我:“”

无视他的存在,径直往巷口去。苏玉铭紧步跟上来:“侄媳妇,收收火气,万一那孩子不是元统领的,你不是丢脸了吗?”

我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比你更了解她。你别以为花街柳巷的女人,都是人尽可夫。”

苏玉铭扁扁嘴,几步越过我拦在我面前:“别冲动啊,禁军营地不是那么好闯的!”

我冷冷的看着他:“让开,我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拦得了。”

苏玉铭很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我掏出怀里的匕首架在脖子上:“让开。”

他惊异于我的决绝,挪步让开了:“这么烈,我以后得提醒侄子,万不能得罪你了。”

我没有理会他,走出巷子,拐进玄武街,往皇宫东门的禁军营地而去。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了,第一次竖着进去,横着爬出去的。

“烦请通报,四品诰命夫人,妆依依,求见元肃元统领。”我拿出我将将到手的头衔唬道。

那人迟疑片刻,拉开辕门:“末将在元宵午宴见过您,那首琵琶弹得很好听。”他转头向身后的守卫道:“去通报。”

“请夫人理解,军营重地,外人不得随意进出。末将已经派人去通禀统领,他一会就到。”

我点头,背过身,看向营地南面的一座山头,那里大概就是弃尸地了吧。

\"苏夫人。”背后响起元肃的身影。

我转身看向他,一身玄色戎装,右肩嵌着麒麟甲肩,左肩上挂着纱布。他脸上还有一边是红肿。

“元统领。”我便客气回了一句,方才我千言万语的抱怨,在他平静的注视下,化为乌有,不是因为无能,而是无奈。

我将匣子递过去:“我妆家,赠元统领的一件大礼,贺你早日赢得公主芳心,荣登驸马之位。”

他盯着那只匣子,扯了扯嘴角,转头挥退一旁的守卫:“你何必讽刺我。”

我拉过他的手将匣子放在他掌心:“错了,我是在挖苦你。”

他掂量着匣子,眼里闪过落寞,沉吟道:“她还好吗?这个其实是她让你送给我的吗?”

我忍住想抽他一巴掌的冲动,好笑道:“她好不好,你自己心里知道,至于这个匣子里的东西,算是她送的,反正也不是第一个了。”

我转身离开时,飘起了小雨,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吧。

望月慌忙脱下外衣为我遮挡,我拦住了,仰头感受雨点打在脸上的疼痛。

在这个世间,女人大部分都是依附男人生存,女人眼里只有能让她吃饱穿暖的男人;而男人眼里太多金钱,权势,地位。女人在他们眼里变得像一滴雨一样渺小,一朵雪花融化一样的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