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时,已经临近黄昏,日头挂在龙泉山涧。
苏总管候在府门前,见苏络青回府,立马请到一旁,小声禀报着什么。
我率先往东桑院走,今日往那些密林里走一遭,觉得身上有些痒,得赶紧去泡了澡。
今日府中气氛不太对,虽然我从来只在东桑院和明辉堂间来往,见到的苏家人不多,但是近日似乎更少了。
望月见我回来,快步从楼上下来:“夫人,您回来了。”
“望月,你去跟苏络青报信说我一个人回府了?”
望月无辜的点点头:“夫人,望月不该自作主张,可是,奴婢怕死了夫人会受伤,您肩上的伤还结着痂呢。”
我微微心动,无奈的拉过她的手:“你家夫人,从来不是矫情的命,你去把那件棉麻长裙,我先去沐浴。”
“夫人,您不用晚膳?”
“没胃口。”我提起裙裾,上了台阶,拐过长廊,进了浴房。
浴池上氤氲着热气,那只吞日螭隐在水雾后,更显诡异。
我靠在池水边,寻思着,这趟南阳之行,倒是合我的目的,正好要去逮陆乌冬。泡了一会,只觉得脑袋昏沉。
“夫人,您洗好了吗?”望月的敲了敲门。
“好了……”我应了一声,撑着池壁欲起身,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水池中央,脸上一阵热浪,扑腾了几下,跌入池底,耳边响起凶恶的男声:“贱人之女,不配苟活!”
那道声音那般熟悉,直击心底。
我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张望着床幔许久,才撑着船柱坐起来,望月趴在床边,皱着眉头睡着了,我悄悄下来了床,扯过被褥覆在她山上。
理了理长发,来到桌边,桌上放着一碗褐色药汤,已经凉了。
今日中午都没吃什么,晚上又一口未吃,现在倒是有些饿了。
我打开房门,外头廊柱旁置着一把长背梨花椅,椅面放着半卷周易。我缓步走过去,拿过半卷书,尚有余温,人刚走。
初夏的夜晚安静无人声,远处几星光亮,大抵是萤火虫。
我提着裙裾下了楼,正遇上长廊那头,一身白色浴衣的苏络青,他左手上提着一壶茶水,右手端着一盘糕点。
“饿了吧,后厨晚上都不剩菜,只能将就吃些点心了。”他声音温温柔柔,似夏夜萤光柔和。
我几步迎上去:“是啊,饿醒的。泡澡泡溺水的,苏家恐怕就出了我一个奇葩吧。”
苏络青好笑的将糕点盘递到我眼前:“望月恐怕还没醒,去书房吃吧。”
我推开糕点,跟在他身后道:“不想吃这个,喝茶就好了。”
书房里还亮着一盏灯,苏络青将茶壶放在桌面,拿过一只杯子倒上,递给我:“平日我很少亲自烹茶,今日简单煮了一壶,知道你是茶道个中高手,还望不嫌弃。”
我接过,嗦了一口,点了点头:“还行,苏庄主果然谦虚。”
“你今日昏倒,并不是简单的溺水,唤木过来看过了,你今日用的祛疤膏,早已过了时效,里头长信草变了药性,有麻痹意识的作用。还好望月救你及时。”苏络青解释道,随后眼睛瞟了一眼我的肩头:“唤木交代过了,你肩头的伤,入骨三分,不易用这些腐化生肌祛疤的膏药。”
我喝茶的动作略微一顿,舔了舔嘴角水渍:“哦。”
他忽然握过我的手,定睛看这我,眼神从未如此认真,也没有往常壳套的微笑,神情严肃:“为夫并不是情义寡淡,挑剔之人,今日你肩头的伤疤即便不是为我而生,我也不会有半点嫌意!日后我不许你再用这些药了。”
我瞧着他难得严肃的样子,有些虚,不满的嘟囔道:“还不是你给我抹的药。”
他下手不轻的一巴掌拍在我额头上:“是我的错,不该纵你。”
“你怎么知道我半夜会醒?”我转移话题道。
“唤木嘱咐过了,说是估计你半夜醒来会饿,多喝些茶水排毒就好,吃别的因该也没胃口。”苏络青提起茶壶,满上茶。
“所以你一直在房外等着?竟然看易经打发时间。”我凑近他,盯着他眼下的青色,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明日去南阳,赶路更累,你还不好好休息。”
苏络青呼吸一顿,拉下我的手道:“你身体不适,好好在家养着,不必跟着我去南阳受累了。趁着时间还早,休息吧。”
我厚脸皮的攥着他衣角:“望月昨晚也怪幸苦的,我就不上去吵醒她了。”
苏络青挑眉看了我一眼,牵过我的手,带着我进书房里屋。
我自发的睡里侧,苏络青吹熄蜡烛,躺在外侧,伸手替我掩被子,我顺势握住他的手,引着他环过我的肩头,趴在他肩头沉睡。
大抵是前半夜睡够了,躺在苏络青床上完全没有睡意。我睁开眼,借着月上中空的清光,打量着苏络青的睡颜。剑眉微颦,好似有什么话不开的结。
苏络青,你的过去,我忽然好想知道,在你来金陵之前,在我外出奔商的那几年,你的所有事。
我悄悄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川”痕,窝在他的臂弯里,闭眼睡过去。
第二日早早就被望月唤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赤足走到桌边喝了口茶水。
望月拎着鞋子追过来:“对不起,夫人,昨晚没照顾好你。”
我摆手,有气无力道:“望月,快让人准备早膳,我快饿晕了。”
望月拿过托盘的衣物道:“来不及了,夫人,今日老夫人在明辉堂备着早膳等着您过去呢。”
“咳咳咳,什么?”我一口水堵在喉间,赶忙捞过衣裙套上:“等很久了吗,那快点。”
明辉堂院里,木桌上摆着几道清淡的膳食。
苏络青坐在老夫人身旁,微笑说着什么。
我近前屈膝请安:“母亲,儿媳给您请安。”
老夫人侧头点了点头:“过来坐吧,你昨日生了病,睡迟些没关系。”
原来这老夫人对自己人还是很包容的。我歉意的走在苏络青身旁,不满的低声道:“你怎么不叫我。”
苏络青盛了一碗清粥递给我:“今日辰时三刻出发,可以多睡一会儿。也不必相送。”
我扶着额头咬牙切齿道:“让母亲等着,总归不好。”
他笑了笑,没有接话。
老夫人看过来,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我放下扶额的手,笑道:“没事,就是有些头疼。”
“书房里间小,床又硬,依依自然睡不好。”老夫人埋怨的看着苏络青道:“你瞧,你夫人跟着你睡书房,都睡出毛病了,今儿个,就让管家拆了书房里头的床,省的你不自觉。”
我挑眉看向苏络青,他极为顺从的应下了,神色自若的接过侍女送上来的花茶,摆在我手边。
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就不留你了,此次南阳之行耗时久,络青好好照顾你自己,别让你夫人担心。”
苏络青起身躬身道:“母亲在家,礼佛朝拜,多保重身体。这个月的佛经,儿诚心手抄备了半卷,望母亲勿过操劳,”
我跟着起身,视线离不开苏络青凤眸的澄澈。
老夫人眼角湿润,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进了佛堂。
我默默看着苏络青躬身的背影,只看到恭敬爱戴。
随后,他站直,转身拉过我,一同离开明辉堂,往苏家大门走。
“父母在,儿不远行。”我握紧他的手:“母亲在时,我与她相伴不过寥寥。入苏府,见你与老夫人,才知,原来这才是母慈子孝。”
苏络青扫了眼交握的手,温声道:“父亲在世时,就是我陪着母亲,父亲走了,我更应该陪着母亲,只是生意上的事繁忙,到底是没尽到孝。”
“苏络青,你放心,我会代你照顾好母亲。”我认真道。
苏络青揽过我,许久才松开,转身上了马车。
今日城门多加了一倍岗哨,并设有关卡,严盘出城的人。街道上黑甲兵来往,气氛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