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奈何生作女,不得尽子孝
作者:弓子      更新:2020-03-09 21:36      字数:4160

“听闻司制百余秀娘都在赶制公主的百鸟褶裙,各州府皆献上珍禽异羽。”宫女在我耳边炫耀道:“这可是用百种羽毛缝制,听说行动间流光溢彩,起舞间翩翩,真是奇宝。”

我捧着妆台上的《魏书》翻了一页,任由几个宫女梳发。

“行了你们几个,嘴上不停,扰了公主念书的兴致。”鸳姑姑梳着飞云髻,端着竹漆盘,送上来一盅汤:“这是皇上赏下来的。传汤的太监说,今日皇上在葭贵妃那儿喝了这松茸鸡汤,称味美,立即令人送了一盅过来。”

我从书上挪开眼,看了眼褐色的汤汁皱眉:“葭贵妃好像是卢州人士,卢州紧挨大理,口味偏僻杂烩,哪能有母后的玉竹鸡汤味美吗?倒了吧。”

鸳姑姑迟疑道:“公主,皇上御赐,可不敢违抗。用完汤,还需亲自谢恩呢。”

“你一会亲自去替我谢恩不就罢了?就说我年幼,受不得松茸大补。”我将眼光收回,继续看书。

鸳姑姑跪在地上良久,不敢应差事。

我被逼的烦了,便起身往外走。

父皇每日午膳后皆会入御书房偏殿小憩一番。

我带着宫女后在书房外。

守门的太监开了一侧门,让我进去。

偏殿两侧搁着帘子,正中摆着一方金龙盘卧榻,父皇盘坐在榻上,双手呈莲花半握之姿,眼窝紧闭。

这大抵就是习武之人常作的调息之态。

我的脚步声虽小,但在空寂的殿里回响很大。

一路走过去,总觉得帘后有好几双眼睛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从前听母后说,皇宫住着一群带面具的暗卫,功夫极高,来去无声,藏匿无形。专替父皇暗地里调查,取证,清理。

我顿时玩味一起,从怀中摸出匕首,眼带杀意扑向床榻。

瞬间,一柄长剑从帘后刺出来,凌空一划,我手中匕首应声落地。

我翻转手腕,上一道铁丝半极细的伤口,缓缓渗出血丝,顿时忘记疼痛,这么莫非就是剑气?

“瀛儿,你又胡闹了!”父皇瞪着我,伸手一把捞过我,放在榻上,握过我的手腕皱眉:“真是淘气。”

“臣误伤公主,皇上赎罪。”帘后一道浑厚声音。

皇上摆手:“不必请罪,是我这丫头,自小淘气。你刚从沿海回来,还不了解。这丫头啊,调皮的名头,连宫外五岁稚子的知道。”

“属下并未听闻公主淘气,不过公主天资聪颖,三岁习字五岁吟诗的灵秀,却是家喻户晓。”

我脑中仍旧回忆方才的剑起逼人,实在是厉害。

“父皇何不让儿臣习武,日后传诵起来,还能再加上一个七岁能武的名徳。”我认真道。

父皇好笑的敲了敲我的额头,将我放下床榻:“今日送过去的鸡汤可口吗?”

我直着身体,拱手道:“儿臣并未喝汤。”

“为何?不喜欢朕的赏赐?”父皇神情一肃。

我倒是不解,他从未对我摆过脸色。

“儿臣近来读《魏书》,里面讲到’为国之道,存不忘亡’,细究魏朝数十年,从战乱中初立,繁盛,历经前人一生心血,可国破君亡不过是一朝之间,说到底,是美色误国。”我顿了顿,将话题引到今日之事:“不仅是魏书,纵观前代诸国,哪一个国家不是一开始战乱中靠鲜血建国,而后为了巩固地位,联姻各地使女,以为固,最后,反而亡于这些美人。是以儿臣觉得,父皇的后宫不需要那些钻研权谋争宠之人,对待各州,也不一定要联姻巩固,抬升他们地位,如此反而养出他们的虎狼之心。”

偏殿静默片刻,父皇俯身捻了捻我肉嘟嘟的脸颊,教训道:“你呀,若是生为男儿……”

“罢了,你说这么多,不就是不待见朕宫里那些妃子吗?是不是她们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父皇疑问道。

我见劝解失败,悻悻拱手告退。

“嫡公主当真是,百年难遇之才。这番言论,连当朝三品言官也不一定有此见解。皇上福泽深厚,才有此后。”帘后之人言道。

我走到殿门前,自是对着称赞之言耳朵起茧。

“瀛儿及芨后,由之策,做她的暗卫。”父皇望着殿门的小小背影,决定道。

帘中之人,惊呼着什么。

我已然出了殿门,什么也未听到,屋外阳光刺目,刺痛我的眼睛。

我睁开眼,屋外已然是白日里,鸟雀之声从窗外传进来。我下了床,昨夜散落一地的衣物已经收拾走了,我推开窗户,只见廊外一道白影,苏络青身旁站着苏哲,两人交谈着什么。

我匆忙洗漱一番,换上罗裙噔噔噔下了楼。

他转身看我那一刹仿佛隔了一个春秋。

昨日屋内阴暗,我没有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

“我早上去厨房炖了野菜粥,清新可口,你定然喜欢。”他握着我的手,掌心温热。

我勉强点头:“四叔说你在狱中过得并不好,下厨的事,自有厨娘,她伺候妆家两代了,做的菜都是我喜欢的。”

“那时在狱中,董姑娘来狱中探望时,就带着那种野菜粥,我尝着很好,便同她打听了做法,想着你眼疾刚康复,胃口清淡,定然喜欢。”他拿过勺子,给我打了半碗绿丝丝的白粥,递给我。

我接过碗时,看到他指节的硬茧,不动声色的尝了一口粥。

如今我才明白,那时父皇远远的说要之策做我的暗卫,为何帘中之人惊慌了。苏络青是族长之子,是嫡亲,他应该被分配给继任君主的皇子。

“怎么样?”

“不腻,好喝。”

苏络青见我碗底空,才开口:“军粮被劫的事情,还未完。虽说嫌犯已经入狱,但是皇上顾念情意,指派我协助破案。我今日就得赶回京城,你……”

“我就在这等你,不会偷偷离开。”我保证道。

他眉眼一弯,笑了笑,而后郑重道:“我是想问你,是否要同我一起入京,因为,此案的嫌犯,是祁相爷。”

我愣了愣,抿了口茶水。

难怪他久不回信,原来,是被下狱了。

“你觉得,是他吗?”我不确定的看着他。

苏络青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的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刑部的线索指向他是真,皇上相信是他才是真。”

“呵,我怎么觉得,这全是赵恒自己设计的一出戏码。即便现在朝廷内忧外患,也没有人能有此能力一夕之间灭口五千运粮军,毫无痕迹的运走粮草。”提气赵恒,我不由得语气愤恨鄙夷:“不过若真是他,倒也是寒了百官的心。他如此算计,一来敲山震虎,给了新官上任的苏家一个下马威后,又亲自为你洗脱嫌疑,将祁孝廉拉入水,给了右相党羽一个重创。如果我估计不错,他八成是想打破新君登基时左右两相的制约,将你放在吕端的制衡位置。”

苏络青眼中光芒一闪而过,点头道:“依依于国事权谋,倒也是信手拈来。”

我干笑两声:“我在赵恒身边也不短了,他的脾性,我好歹也摸透一些。”

“你心里知道就好,切莫在他面前表现出你的了解。”苏络青郑重道。

“那你……会站在祁孝廉对立面吗?”我诺诺道。

他挑眉,话语间透着股酸味:“怎么?你舍不得?”

我老实的点头。

他很不满意我的答案,倾身狠狠咬了咬我的耳垂。

“我当然不希望他坐实罪名,如此,右相一众党羽势力没了,赵恒肯定要扶持你来制衡吕端了。”我摸着红肿的耳垂为渠道:“我可不愿你给赵恒做事!”

苏络青起身,理了理袖子,正色道:“如果祁相爷是冤枉的,他自不会惧我公正严明。”

我上楼转了几圈,发现并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便出了后门,上了苏家的马车。

檀木有王命在身,自然不能离开我,即便她对苏络青臭脸,我也不得不带上她。

马车一路出了金陵城门,驶入官道。

我看着窗外十里短亭休憩崭新,官道两旁植了桑树,不仅惊讶:“以前没注意,这关知名上任这一年来,却是整顿不少。”

“关兄一心旨在民生疾苦,自然会有建树。”苏络青赞同道。

我抱胸不屑道:“他若是对苏家更友好些,会更可爱些。”

他笑道:“官场职权,他也是听命行事。也正因为他能在苏家的事上不徇私,皇上才安心让他监视苏家。”

我点头,揉了揉脑袋,这段官道有些颠簸。

苏络青将羊毛毯拿出来,指了指身侧:“歇会儿?”

我歪头嘟囔道:“车壁太硬了,我要睡你怀里。”

他宠溺的笑了笑,张开手,轻轻拥住我:“好,我那次拒绝过你的要求?”

他铺开羊毛毯盖在我身上:“等你醒来,我们就到了。”

我却不安于这一车厢的甜蜜,不满道:“你也这样子抱过她吗?”

苏络青笑容逐渐化为无奈:“夫人,这世间除了你,恐怕其他女子都是早早习了女德女经,言行举止皆参照书中。”

我伸手从他脸颊划过,辗转在喉结处,而后滑入衣襟内,见他神色幽深方玩味收手:“你说的对,她如此清高,出淤泥而不染,自然做不来我这等离经叛道之事。”

苏络青自知这个话题永远也没有合我心意的回答,立即搂着我假寐。

我昏昏沉沉的靠在他怀中,中间几度醒来时,苏络青都会低声在我耳边说道:“还没到,再睡会。”

反而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马车驶入老宅子后院中时,我简直比白天还精神。

“七叔伯病了,已经卧床十多天。怕你路上担忧,一直没告诉你。”苏络青牵着我下了马车。

我想起那位时常板着脸,对我确很和蔼的老人,不由得揪心:“严重吗?要不我请陆乌冬过来……”

“呵呵,不必了,只是偶感风寒,毕竟人老了,病去如抽丝,御医一直悉心照料着。”苏络青拉住急切的我:“明日再看望吧,眼下应该睡了。”

我应了声,领着檀木去浴房。

“看来小姐是不打算走了。”檀木凉凉道:“属下这就传信给王爷,省的他白白等待。”

我伸手拦住她,好笑道:“别言不由衷了,我还不知道你,巴不得来京城给他探情报。”

檀木无言。

我以前在老宅里,有几个使唤惯了的侍女,她们也是细心,早早就备好衣服,在浴房门口等着。

虽然苏府的浴房比较大,妆府的浴房精油皂郊花瓣比较齐全,但是老宅子的浴房,却是我第一个知道水热过程的地方,那会很是新奇。

我早早泡完澡,窝在床上等着苏络青。

京城这边的深秋果然要比金陵冷多了。

我无聊的翻着一本□□概述手抄本,晃着脚丫子,时不时抬头看眼敞开的大门。

苏络青披着一件白色的袍子,头发披散在脑后,显然是刚刚沐浴完。

我蹭蹭的跑过去,挂在他胸口:“你去哪了……”

嗓音柔媚拖沓,竟有几分风尘气息。

“询问了一番七叔伯的病情,好在御医细心照料,多日补药将养着,好多了。”苏络青拍拍我的脑袋:“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我仰头贼兮兮的笑道:“有两只小白兔特别想你。”

苏络青垂眸看了眼我松垮的衣襟,喉结滚动,扰是久经风月场所早已不为所动的苏庄主,脸颊也不由得飞了两朵红霞。

房门应声关闭,只听见苏庄主轻咳了两声,故作严肃的训了句:“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