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后半夜，乌云蔽月，夜风习习。
苏络青守在知府堂前，看着进出的黄家军领队，神情略显担忧。
苏哲自门外急切而来，身后跟着官服半解的知府陈兹式等一众官员。
“二爷，属下自各城门而来，一路上都未有黄将军的线索。”苏哲拱手。
苏络青摆手，心下早已猜到。
“务必死守城门，谁都不能放出去！严查所有流民，凡是形迹可疑者，集中押往大牢监管。”苏络青抹了抹跳动的眼皮，忽然回想起那年澶州城外，黄沙高扬，惟闻号角沉悠，尘埃落定后，镇守大宋三代，战功赫赫的黄家军，惟剩孤马廖人。
一旁的陈兹式等人，见苏络青神情不善，但不敢微词，默默跟在一旁。
众人一直守到破晓时分，城中春雾渐起，方撤到堂中。
苏络青睁着一双熬红的双目拿过长剑，领着苏哲往外走：“天时不利，翻查流民的三队人马调去城门协助，以防细作乘雾翻城墙而逃！”
“不找黄将军了吗？”陈兹式忽然开口问道，而后惊觉自己不该开口，遂往后退了两步。
苏络青神色并未不悦，只是略叹息道：“若是绑人，最佳脱身节点便是四个时辰内，己方部署未成熟时，如今早已过了四个时辰，黄将军多半不在城中了。他们撤退必定会化整为零，重要人物离开了，其他人后续人撤退便没那么谨慎，容易找到线索。”
“属下这就去办。”苏哲领命，带着几个领队离开。
苏络青出了府门，翻身上马：“陈大人，随本将前往边防营地。”
陈兹式提着衣摆颤颤巍巍上马，自从昨日被苏络青点破自己的小计后，在这位将军面前，总是有些虚。
苏络青方行至城西，前头通往城门的街道堵的水泄不通，苏络青皱眉看着眼前纷扰的流民，有种被无形人算计的感觉，他抬头见，见远处众多楼宇中唯有忘川楼阁开着一扇窗，正对着这条街的位置。
心下警惕，质问前方领队。
“回禀将军，这些流民忽然就集结到粮铺，砸烂大门，将粮仓哄抢一空！”
苏络青忽然想起，昨日夸奖陈兹式□□粮价而垄断之举，回眸狠狠瞧了眼陈兹式，后者慌慌张张的下马，勒令衙役将流民手中的粮食收缴回来。
苏络青握了握拳头，看向地上因哄抢流失的粮食，眉头紧皱：“来不及了，城中断粮，必定是要围城。”
陈兹式反应过来，脸色大变，跪在苏络青马前：“是下官部署不当，如今场面，如何是好？”
“城中点烽火穿信城外黄家军，派人出城快马加急去兰州求援。“话毕，苏络青从怀中摸出虎符交给身旁的黄家军领队，后者领命，立即上马带人绕道去往城门。
赶过来的城中守军，降火吧绑在□□上，一致对外，逼散拥堵在街头的流民，苏络青的马停在忘川楼前，看了眼紧闭的楼门，而后离开。
不过稍会儿，一道人影从忘川楼后门探了探脑袋，而后溜出来往城门方向走，被埋伏在树下的黄家军活捉，忘川楼瞬间被围入铁桶。
苏络青从一众黄家军中走出来，停在垂头半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前，睥睨着这个极其熟悉的背影，着一身宽松的灰色男装，头上冠着一个发髻，腰后别着一把玄竹扇，翩然是个扮男的女子。
即便对着这禁锢之势，对着这尖刀利刃，背脊挺得笔直，身形毫不退缩。
苏络青伸手间，却有些犹豫。
这套装扮，从前有一人，也这样一身坚毅的娇弱，只身前入狼窝，来救自己。
“将军？”身旁的领将开口。
苏络青伸手，指间颤巍，触到女子下颚，方敛下心中慌乱，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苏络青神情有些危险道：“你是西夏人？”
女子只是抬头看着他，随后粲然一笑一笑，嘴边流出一道血迹，苏络青还没来得及伸手撬开她的牙关。
苏络青嫌恶的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抬眼间已经有了一丝残忍：“忘川楼里的人，不要有一个活口。”
“是！”四周的士卒扬刀冲进楼中，里头却未传出一声求救声，血水从门缝渗出来，污了地上的米粒。
陈兹式见这样的苏络青，有些陌生，又更添害怕。
“苏将军，属下回府亲自监督流民的审问……”一刻也不想多呆。
苏络青看到远处马背上的苏哲，摆手让陈兹式离开。
苏哲看着楼中的尸体，面色微僵，上前回禀：“西城门的城墙上发现一列细小的空洞，想来是什么攀墙利器。”而后看向从忘川楼中拖出的一具具尸体：“这是……”
“这个对手，很了解我部署上的习惯，和情绪上软肋，阿哲，你说……是不是她回来了？”苏络青说这话时，语气飘渺无力，而后无奈的自嘲了几声，从脚边那女子腰后的折扇取下，扬开间一股白色细沫飞散出来，苏哲立即扬披风挡在苏络青身前。
片刻后，邻近的几个黄家军纷纷倒下，苏络青看着他们口吐白沫的模样，更加确信，西夏这回请来的高人，与自己关系绝不简单。
这时，一对马蹄声由远及近，喊着“急报！”，绕过忘川阁飞奔至苏络青身旁，来者正是黄智文的副将黄雷，他迅速翻身下马，半跪在地：“将军！西夏大军翻过壁犴山脉，朝潼关而来！“
”来得好快！“苏络青丢开折扇，几步行至马旁，跃上马，眉眼豁然：”既然西夏唱了这么大一出戏，我便去迎一迎！”
苏络青催马行了几步，忽然拉缰绳回身道：“潼关首领黄智文，私通外敌，拒捕后私逃，全城搜查，遇着格杀勿论！”
众人先是一惊，而后匍匐在地。
“将军！其中必有误会，定是西夏奸细诬陷！”黄雷泣声呼喝。
苏络青眼皮微抬，勒紧缰绳，毫无犹豫的回头往城门而去，连带着一列士兵呼啸而过。
潼关城楼上，守城将士警惕的看着远处乌压压的西夏军队，从壁犴山脉而下，直逼城下。
城外的黄家军列成纵队围在护城河外，厉兵秣马以侯敌军。
苏络青眼瞧着逼近的西夏军队中，马背上醒目的一抹红色，心提到嗓眼，手心的剑柄蒙上一层汗珠。苏哲看了眼远方的军队，而后看了看苏络青的神态，犹豫道：“二爷方才可是沾染上毒粉，属下替二爷指挥备战？”
苏络青摆了摆手：“不必……”说出的话却是嘶哑。
不消一刻，西夏军队已经行至城外。
马背上一金甲首领出列，朝楼上的苏络青威喝：“苏将军，当年一战后许久不见，骆某听说你前几年接手黄家军，以为定将黄家军治理严明，德行皆备！”
“骆将军违背停战协定率军而来，遑论德行？”苏络青看清那红色身影后，方松了松剑柄，长吁一口气。
对方冷笑一声，扫了城楼一眼，问道：“怎么不见守城的黄将军？”
苏络青淡然的笑了笑，从苏哲手中接过通缉令抖开：“见笑了，苏某治军不严，手下竟出了个通敌叛国的将领。”
驼将军先是一愣，而后了悟过来苏络青此言恐怕于己方计划不利，正欲直述来意，不曾想被苏络青抢话。
“黄智文将军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拘捕后逃出城！”苏络青从苏哲手中接过通缉令，抖开挂在城墙上。
被抢话的驼将军恼怒的指着苏络青：“本将看你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咬手下一口，弃车保帅！”
“哈哈，几年未见，驼将军这汉文学的不错啊！”苏络青调笑道。
驼将军气得耳朵通红，竟找不出词反驳。
这时西夏军队中那袭红色身影催马前行，朝苏络青施礼后，开口：“苏将军，不管这黄将军如何通敌叛国，始终是你大宋的官员！昨夜，在本公主营帐中活捉到黄智文将军，身着夜行衣，盗取我西夏边防部署图，无论如何，大宋需给本公主，给西夏，也给这份停战协定一个解释！”
西夏长公主行至驼将军身后，柔声细语却坚定无怯。身后有人推着囚车上前，里面正是昏迷的黄智文。
苏络青轻抬眼角，挑了挑眉：“公主是在暗指我大宋欲打破停战的局面，所以派遣黄智文去偷盗西夏部署图吗？呵，当真是可笑，若苏某图谋西夏边境十二城，当年之战，大可直逼西夏腹地！况且，苏某若欲偷盗西夏部署图，怎么会派遣堂堂潼关首领，行此等明目张胆之事，好叫你等诬陷？”
公主皱了皱眉，神色紧张，朝驼将军使了个眼色没有接话。
“哼，不管你如何狡辩，今日之事不给个交代，你就城破人亡吧！“驼将军威胁道！身后的西夏兵高举刀戟呼喝，声浪一阵一阵，惊飞林中鸟雀。
宋兵更是紧张对峙，仿佛下一刻就会厮杀起来。
苏络青平了平呼吸，异常淡定，长剑立于城墩处，凤眼微眯，略带危险，朝西夏公主道：“公主可能代表西夏王上的旨意？掀起两国战争，置你边境百姓不顾？”
西夏公主嗓子动了动，没有接话，但是神情反而放松了下来：“苏将军，本公主原是敬重你的微名，但是兹事体大，此事若不追责，便叫你大宋觉得我西夏防守无人，也使我边境百姓夜夜难安。本公主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若是给出的答复不满意，战！不可免。”
“公主不如直说，想要何种答复？”苏络青淡漠。
“宋承认谋图我西夏边境，为保西夏边境安宁，当献出潼关城往东十城以为诚意！”公主狮子大开口。
一旁的苏哲先是一惊，而后看向苏络青：“二爷，这不……”
苏络青摆手示意他莫慌，收了长剑，双手抱拳恭敬致意：“多谢公主三日之期，苏某定会给公主及西夏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他转身下了城楼，令身边将领搜集城中余粮囤至知府粮仓。
“二爷，为何要答应西夏公主这般无理要求？”苏哲跟上来，语气略带气忿。
苏络青莞尔笑了笑，转身看向苏哲：“你自安县掌事许久，竟也忘了商人的本事？”
“……？”族长这是在指责自己？
“咱们谈一笔生意，若想压价大都会先是狮子大口，给出一个看似做不到的价位，缓冲一段时间后，在提出一个相对低，但实际上是我们心中的价位，是不是就容易让对方更容易接受？”
苏哲恍然惊奇：“诶，这西夏公主，倒是块会谈生意的料！”
苏络青笑容收紧，转身背手沿着墙根离开。
苏哲不敢疑问，默默的跟上去。只听苏络青淡淡说了一句：“这三天缓冲期，正好给我们做准备。”
“若是西夏届时攻城当如何？”
“便调来千机营，屠戮壁犴山。”苏络青薄唇轻起，眼神中伸展出久违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