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这会儿眼睛一直盯在小贩那双握着楼漪染肩膀的手上,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着。
完了,完了,楼姑娘怕是真的要看上这小贩了,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跟君上交代?完了,完了......
刘大夫见此,轻轻一笑,上前两步,拉住小贩的手,将他的手拉了下俩,道:“不要激动。”
楼漪染感激地看了刘大夫一眼,将手里的药递到小贩面前:“唔,姑奶奶要我日行一善,这个药就给你好了,我回去再买,这样,我今日的一善就算完了。嘿嘿!回去也好跟姑奶奶交代了!”
虽然是对小贩说着这些话,楼漪染的眼睛却是瞪着石磊的,有些咬牙切齿。
这个小石头,喜欢人家,要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真是气死她了!
石磊终于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就见楼漪染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见那小贩感恩戴德地就要朝楼漪染跪下去。
楼漪染忙伸手要扶人,石磊见此,赶紧上前一步,先一步将人扶了起来。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小贩边说着感谢的话,边擦着从眼眶中流出来的激动的泪。
楼漪染摆摆手:“你快去煎药吧,三碗水煎一碗啊。”
小贩心中也是急切,千恩万谢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将眼里的泪抹去,便转身,颤巍巍地提着那包药出了门。
床上的妇人听到几人的一番话,不由得也十分激动,受不住地咳了起来,嘴中说着感谢的话,撑着身子,就要起身,却因为手臂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而重新跌了回去。
楼漪染见此,走到床边来,低声道:“夫人放宽心,你的病一定能好,但你不能在病好之前先饿死自己,一个家,总要两个人才能撑得起来,夫人说,是么?”
床上的妇人眸子中泪光闪闪,拼命地点头:“是,是,我记住了,谢谢姑娘,谢谢您!”
楼漪染微微一笑,没有再跟妇人说话,而是一把拉着石磊出了门,找了个稍微僻静的地方,低声道:
“小石头,你也看到了。那位老板心里只有自己的夫人,你要是再这样,就不要跟着我了!”
石磊疑惑地看着楼漪染,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楼姑娘自己都知道那位老板心里只有自己的夫人了,她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地跑来人家家里啊?
“楼姑娘......”石磊有些委屈。他都还没劝人呢,怎么楼姑娘就先给他讲起道理来了?
楼漪染抬手制止了他的话,继续道:“小石头啊,我们今天来就是来送药的,不过是匆匆过客。况且,你是什么人,可不能强人所难啊!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这小子,才第一天跟着她,就这么不让人省心,真是的!
楼漪染说完,也不管石磊是什么反应,重新走进了那间昏暗的屋子。
石磊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楼漪染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我们是来送药的?
所以,楼姑娘并不是看上了那个小贩,而只是善心发作,来给人送药的?
那她说什么“强人所难”是什么意思?
石磊半天反应不过来,想不明白楼漪染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明白了楼漪染来此的用意,倒也不再纠结,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还好,还好,还好楼姑娘并没有看上那个小贩,不然回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君上交代了!
小贩没过一会儿,便将药煎好端了进来,感激地看了楼漪染一眼,他便走到了床前,一手揽住床上女子的肩,让她靠在他怀里,这才用汤匙一勺一勺地舀着,将药喂到了妇人的口中。
“你个杀千刀的!你放开!放开我的孩子!你个混蛋!你放开我的孩子!”
“娘!娘!”
“呜呜呜......”
“你个臭娘们,你给我滚开!老子的事情轮不着你管!你给老子滚开!”
杂乱无章的声音突然冲破了这一方空间的静谧。
楼漪染疑惑地朝门外看去,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她却也能够想象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应该是阿顺回来了,你去看看吧,翠霞,也不容易。”床上的妇人将最后一勺子药喝了下去,咳了几声,对自己的丈夫说道。
小贩点了点头,将药碗放在一边的一张自制的木桌上,朝屋内的几人点了点头:“让各位客人久等了,我先去看看。”
楼漪染想了想,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这......”小贩有些为难。让这两位贵人屈尊也就算了,他哪里还敢麻烦人家。该做的事情还没做,却累得两位客人跑来跑去,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楼漪染不等小贩说话,便出了门,门外传来她有些兴奋的声音:“小石头,走,看热闹去!”
小贩无奈,看了看刘大夫。
刘大夫也笑了笑:“我也同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小贩恭敬地说了个“请”字,又对自家夫人道:“等我。”
妇人点了点头。
几人先后出了门,小贩朝院子里洗衣服的几个妇人说了一声:“麻烦帮我看一下我夫人,我去看看翠霞。”
那几个妇人答应一声,感慨了一句:“唉!翠霞的命真苦,你去吧。你夫人,我们帮你看着。”
一行几人便沿着原路出了门。
“那是你女儿啊,你怎么下得了这个狠心?!你把女儿还给我!二丫!我的孩子!阿顺,你把女儿还给我!”
又是那条被泥泞填满的小路,对面的院子,甚至连一扇被风化了的木门都没有,大喇喇的门洞,对面是照壁。
门外,先前的妇人似乎是换了一身衣服,可这会儿依旧躺在泥泞之中,满身的泥水,头发还湿淋淋的,再次被泥块黏在了一起。
她哭着叫着,拉着一个男人的衣服。
男人怀里抱着刚才那个叫“二丫”的少女,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光着身子的半大孩子穿上了衣服,被人抱在怀里,拼了命似的嚎着嗓子哭。
周围围了不少人,大多却都是些老弱妇孺。这会儿正快到中午了,各家的男人都出去干活了,留在家里的,也就只有这些没有多少力气的人了。
“哼!老子的女儿?老子一天到晚不在家,谁知道这是你跟那个姘夫鬼混的孽种!你给老子松了手!松手!”
那男人用力甩着翠霞的手,翠霞不防备,一下子被甩进了旁边的泥水里,溅起一身的泥浆。
有人将翠霞扶了起来,却没有人敢上前去跟那男人理论,甚至从他手里夺过那个哭着叫“娘”的少女。
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了,男人天生的力气强于女人,起先还有几个妇人会帮帮忙,但被一番六亲不认的打骂之后,大家也只敢同情,却没有人再敢上前了。
半大孩子哇哇地哭着。
翠霞听男人如此说,气得眼眶越发发红了:“你一天到晚的在外鬼混!凭什么倒怀疑起我来了!阿顺!我沈翠霞跟了你快二十年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么?!”
翠霞痛心疾首,眸子中满是绝望。这样的日子,她早就不想过了。但还有两个孩子在,她一直想着,再忍忍,也许他会好的。
可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他竟怀疑起了她的忠贞!
楼漪染站在小贩旁边,低声问:“这就是她男人?”虽是疑问,却已经有了几分肯定的猜测。
小贩点了点头。便分开人群,走了过去:“阿顺,你这是做什么?!”
阿顺见竟然有男人在,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却还是硬着头皮叫嚣着:“张毅,你别管,不关你的事!”
张毅瞪着眼睛,却不理会他那一套:“你这是要带二丫去哪里?”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阿顺怒吼一声,转头便要走。
张毅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膀,冷笑一声:“好,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先把欠我的钱还我。前前后后,帮你还债,一共是二百两银子。”
阿顺闻言,一转头,极力想甩开张毅的手。奈何,他个头本就比张毅矮小许多,这会儿手里还抱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大姑娘,哪里能挣脱得了,只能瞪着一双眼睛,怒道:“老子让你还了?!是你自己有钱没处使,这倒怪老子了?!”
“呵呵!那你抱着人家的人做什么?”楼漪染实在觉得这人太过无耻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果然贫富之间的差距并没有将这些人渣都挤到同一个地方去,反而分散到了这个社会的各个角落,像蛀虫似的侵蚀着这片土地。
楼漪染上前一步,石磊生怕那人伤了楼漪染,忙叫道:“楼姑娘。”
摆了摆手,楼漪染递给石磊一个安心的眼神,往前踏了一步。
那人见说话的是个小姑娘,便硬气了几分:“什么人家的人,你胡说什么?!”
“哦,”楼漪染笑着指了指阿顺怀里的少女,“喏,你不是欠债把这丫头换了钱了么?现在债主换成了张大哥,你这丫头自然就归人家了,你怎么还抱着不放?”
天真地拧着眉头,楼漪染满脸的不解:“哦,我猜猜,是有钱还了?不对不对,看你们家这样子,二百两银子怕是砸锅卖铁也还不起的。难不成,你还想把人偷走,再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