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楼漪染并没有和君久墨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也没有从天文地理聊到世间百态。因为等楼漪染哭得停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子时,马上就快要四更天了。
君久墨甚至来不及再跟楼漪染多说一句话,她便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翻身而起,在他唇上烙下一吻,便匆匆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这个时候,城门早已经落了锁了,所以,她只能翻墙。
一路畅行,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等赶到与魏央约定的地点的时候,魏央已经站在了那里,看样子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楼漪染搓了搓脸,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魏央看着楼漪染,笑道:“无妨。走吧。”
楼漪染点头,率先沿着出来的路走了进去。
而魏央在矮身之前,突然一转头朝着身后的茫茫夜空中看去。他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又继续回身,跟着楼漪染往前走。
远处的树林后,一个人影缓步走了出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才两人消失的地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而在他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上,一身墨韵云锦的男人看看前面那人,又看看那两人消失的地方,眸子中划过一抹深沉,一闪身,人已经消失不见,不曾牵动一丝风响,更不曾触碰到一片枝叶。
他消失的速度极快,仿佛是在瞬间便融入了黑夜之中,又仿佛,他本就是属于黑暗的。
前面那人影似有所感,猛地朝着那片枝丫看去。风微拂,撩动几片嫩叶轻轻颤动,却没有半个人影。
那人微微蹙了蹙眉,心下疑惑,却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楼漪染的情绪有些低落。如今她人虽回来了,情绪却还是没有半点儿恢复往日的迹象。她懒懒地沿着原路走出那间看上去普通的小木屋,一路上甚至连那隧道中的五光十色都没有注意,低着头,只顾往前走,出了门,便径直往自己住的那间小屋走去。
魏央跟在她身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由蹙了蹙眉,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一直目送着她进了屋,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楼漪染没有注意到,因为她的低落情绪,魏央原本因为要见到她而有些紧张激动的心情也仿佛在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他回了房,并没有点灯,却也没有上床,只是兀自坐在桌子旁,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时咳嗽两声,心也跟着微微抽痛。
她那样低落的情绪,是因为见过她的夫君之后,又要离开他么?
他不得不这么样想。
虽然与楼漪染相处不过两日时间,可是不管什么时候,楼漪染都总是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虽然也总是睡懒觉,但她这样的闲适,就仿佛已经将铜台当成了她自己的家一般,这让他很开心。
可是昨日出去之后,她见了她的夫君,今天一回来,情绪就明显地低落了许多,甚至他看得清楚,她的眼睛是红的,她一定是舍不得离开她的夫君的吧?所以才会哭,才会流泪。
现在,她是不是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哭得伤心呢?
魏央兀自一个人在那里想东想西,心里担忧极了,几次想要起身,他却都很好的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上床睡一觉便好。
可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还是楼漪染那双哭红了的眼睛,和她无力颓唐的背影,他的心跟着抽紧疼痛,在床上翻了几个身,最后只能无奈起身,踱步出了房门。
站在青石小路上,他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楼漪染的房间。
那间屋子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心里忍不住担心,她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睡不好,睡不着?她现在是不是还在哭?她现在一个人,会不会特别的难过?
十五的月亮渐渐往下落,已离了中天好远好远。
那一轮圆月那么明亮,将她周围的星星的光都抢夺了去,真是让人讨厌的很!
此时的魏央,俨然已经将那轮圆月当做了楼漪染的夫君,君久墨。而他自己则是那一颗被月亮的光辉掩盖自身光芒的星子。
男人也是有嫉妒心的,只是不同性情的人,会用不同的方式去处理这样的嫉妒心。而魏央,他在意识到自己的嫉妒的时候,不由得微微一愣,猛地转过头看向那扇黑暗的窗户,看着那个房间,就好像在看着楼漪染一般。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方向,他不敢相信,他竟会嫉妒。
即便弟弟生来比他健康,他也不曾嫉妒。即便弟弟有父母陪在身边,而他只能孤身一人呆在铜台,他也不曾嫉妒。他只是羡慕那些,希望自己能够拥有。
可是这一刻,他嫉妒了!他嫉妒楼漪染的夫君能够在她的心里,他嫉妒那个男人能够拥有她的爱。
最重要的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她的爱,想的疯狂!
而这一点,却也恰恰地说明了,他爱上了楼漪染!
这个事实实在让他有些没办法接受。
他深知自己,从小到大,除了爷爷奶奶,他并不曾爱过任何人。他几乎从未见过父亲,自然谈不上爱不爱,母亲也是如此。
小时候,他见到的最多的人便是爷爷和奶奶,他几乎是在他们的身边长大的。
可是这一刻,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声,他爱楼漪染,爱那个倔强的姑娘,爱那个善良的姑娘,他想要她,想要她的爱,想要她当他的妻子。
这个想法就像是春日迎风急涨的青草一般,甫一在他的心中出现,便扎了根,然后迅速茁壮成长起来,没一会儿,便长成了一颗粗壮的大树,再想拔除,便只能将心都挖出来了。
楼漪染回房之后,倒头就睡。她情绪低落,虽也与君久墨有关,却并不是魏央所想的那样。她只是仍旧在纠结,要不要寻找回去的路。
但也有另一个原因,是魏央不曾预料到的,楼漪染今日虽然下午才起床,可是她却觉得困得要死,所以,当魏央为了她而整夜失眠的时候,她却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直睡到第三天早上,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
魏央来看过她几次,见她一直不起床,还以为是生病了,或者是出什么事情了。后来才知道,她压根就是太困了,根本就不想起。
所以,后来便也不再来打扰她了。
楼漪染起来的时候,魏央正站在青石小路上,仰望高山上铜台的方向。
轻纱帷幔被风卷起,整个铜台在清晨的阳光下都散发着熠熠的光辉。
楼漪染伸了个懒腰,走到魏央身边,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去,视线的尽头却是一片清朗的蓝天白云:“啊!真是个好天气!”
魏央转头看了看她,笑道:“醒了?”他是实在没想到,一个人居然这么能睡,只一觉便睡了两日。要不是她的呼吸平稳,偶尔翻个身,他真的要以为她出什么事情了呢!
“恩。”楼漪染又舒展了下手臂,拍拍魏央的胳膊,道,“别站着了,该做早操了。来,快点儿。”
魏央笑看着她,见她精神十足,又恢复了先前的精气神,不由微微一笑,点头应承:“好。”这两日,她不起来的时候,他也是在坚持做的。
她不在,那“毛氏六段操”便成了一种代替她的陪伴。
在铜台二十余年,自从爷爷奶奶过世之后,铜台来来去去了好些人,却没有人能真正与他说得上话的。他不愿意说,也没有人能懂他,所以他只能沉默。
可是她来了,她就像是命运在他黑暗的生命中照进来的一束光,瞬间便照亮了他整个黯淡的生命,让他觉得,其实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清晨,阳光,雨露,蓝天,白云,青山,绿草,仿佛都恢复了他们本来的色彩,不再是灰色,他猛然惊醒,原来生命竟如此美好。
一段操做下来,楼漪染已是满头大汗,她却心情极好。见魏央也是满头大汗,精神头倒也还不错,她便提议:“走,去跑步,如何?”
“跑步?”魏央疑惑,“你是说跑操?”
楼漪染挑了挑眉:“对啊!去跑操,绕着这座山跑一圈,回来洗洗,再吃早饭。我今天精神好,总要释放一些的。”
魏央笑道:“精神好,要释放一些?这也能成为跑操的理由?”女人大多都不喜欢运动,总是守在闺阁之中度日,他倒是第一次见到要跑操的女人。
楼漪染笑笑,已经开始伸胳膊拉腿做准备动作了:“当然!只要想做,什么都可以成为理由。毕竟,不过是一个理由而已。”
她此刻头朝下,抬着眼睛看他,眸子里满满都是动人的笑意。
魏央笑看着她,阳光此刻就在她的身后,在她的身上照出一圈光晕来。她的笑容那么明媚,仿佛就是那阳光似的,在不停地闪动着让人心醉的光芒。
“绕山一圈,你的体力,可以么?”绕山一圈,就相当于绕着铜宫一圈。这铜宫虽然没有紫宫大,但是绕外围一圈,却也至少要跑上一个时辰的。
男子尚且没有这么充沛的体力,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女人。
魏央并没有小看楼漪染的意思。在他看来,不管是多么难办的事情,似乎到了楼漪染这都能变得特别简单。
他这么问,不过就是随口问一句而已。
楼漪染挑了挑眉:“不信?试试?”她说着,已经率先跑了出去。速度竟是一点儿都不慢,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
魏央才听她说话,她便已经跑了,不由得苦笑一声:“你慢些,等等我。”他说着,便也追着楼漪染的背影跑了起来。
没一会儿,便也追到了楼漪染的身边。
魏央一身贵公子锦袍,一向脸色苍白,体弱的他,此刻竟跟着一个女人在青石路上跑操,这让铜宫中守在暗处的人都不由得震惊。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这位大公子可是做了太多让他们惊奇的事情。半夜不睡,甚至将自己的房间重新改建,通了阳光,竟还每日吃他最讨厌吃的银耳红枣羹,每日一碗,从不间断。
而这一切,都是在那个奇怪的女人到来之后发生的。
众守卫不由得将视线集中到了楼漪染的身上,想要探究一下,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竟让一向连出门都不愿意的大公子,竟也开始运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