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冷芒钢刀入木三分。
一枚青果果核落地有声。
温轲见地上二人不敢妄动,当下嘴角带笑,抬眼朝十丈外望去,正对着那个披甲握剑的青年:“似乎是嫌我搅了局,想把我顺手除掉,不料踢到铁板了。”
苏西保一怔,随后立刻将长剑收入鞘中,抱拳道:“是在下眼拙,少侠武功非凡,没想到内城居然请到了您这样的高手护卫,实乃西齐之大幸。”
少年既不否定也不承认,他双手朝下一抄,瞬间捏住两个欢喜面的脖子,拇指向上一捋,低声道:“素问杀手喜欢在牙床藏毒,若是事情败露,不被拷问,则立刻咬破服毒,引以为死无对证,可你们以为还跑得掉,既然没有当场服毒,算是太机灵了点。”
温轲冷笑一声,双掌瞬间变卦成拳,两声脆响,欢喜面具连同下颌骨一道碎裂,喷出两支血箭,紧随其后的是散落一地的白牙。
几颗白牙撞在那刀上叮当作响,温轲眼眸一扫。
“咦,居然没毒!”
手头堆送,看着两个蜷缩在一起的大男人,温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此刻竟有些不好意思,抬眼瞅向苏西保道:“失算了。”
青年面上报以微笑,心中却是思虑牵绕。
苏家的情报网如同涓涓细流,遍布西齐各地,自然也包括这落茵内城,君上无能,终日歌舞,皇城之内自然容易变得暗流汹涌,好在苏家的耳目极多,他们几乎时刻掌握着落茵的虚虚实实。
红夜,便是苏西保即将以家族之名埋在帝都的最大耳目,入地武者坐镇,哪怕为非作歹之人功夫再高又能如何。
所以少年若是真那么厉害,凭借苏家在帝都的情报网,早就一清二楚,可他苏西保对这少年完全没有印象。
苏西保正暗中思索,突然东北角响起清晰的军号声。
青年面色一紧,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道:“这是御前军的军号,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温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渐渐觉得应该又一场好戏看了,当下俯身,在那其中一人脸上一拍道:“是不是你们杀的军士尸体被发现了,我曾在梁国杀人引封城,如今你俩儿估计会弄个皇城禁制,不过你们比较衰,后果好不到哪去。”
那欢喜兄弟此刻暴露半脸,皆是鼻青脸肿,可闻言后却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含糊道:“咱们在西边杀的人,怎么会在东北起号?”
“你问我我问谁,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杀苏西保,结果托大了。”
温轲顿时就乐了,他蹲下身子,调侃道:“我说,你们不是杀手吗,怎么话也这么多?”
“反正都快要死了,不如多说点话……”
“就是就是……”
少年正乐着,忽然剑眉一抬,歪头道:“你们受制于人?”
“废话,要不是受制于人,怎会终日以杀人度日。”
“刺客楼?”
温轲话出心疑,没听说过刺客楼喜欢用内力生根这一招要挟手下。
那男子似乎是生了气,僵手扯下半张零碎的面具摔在地上,捂着嘴模模糊糊道:“刺客楼可是所有杀手之向往所在,我们要不是受制于人,早就投奔去了,大不了做个玄字刺客,没钱便杀点人,有钱便悠哉悠哉。”
“话说少侠你是谁啊,我们上头早就查好了,这西齐帝都除了一个人,就是那茁阳君身边寸步不离的御前卿林玉成,除了他是伪上武,若是我们兄弟联手,即便是他,也难留我二人。”
苏西保此刻也在注视着温轲,他在等少年的回答。
温轲又怎会注意不到,听言后温轲对这座城池大失所望,一个伪上武算得上什么?
他懒散地坐下,如欢喜兄弟一般姿态背靠廊边,取下胸前挂着的斗笠,低眉摩擦着笠檐,轻声道:“我不是内城之人,可你们不分青红在白便对我出手,被我废了也是活该,之后怎么处置得看谁愿意理你们了……”
“也许,”温轲抬眼,望向那个听他一席话后面沉如水的青年,压眉道,“这位兄台有兴趣招待你们。”
苏西保少时有先生教导,青壮从军得父帅提点,看尽世态炎凉,人之事故,怎能听不出少年此方话里有话,但估摸不透,只得缓下神色,以礼回道:“若是少侠肯让苏某审问二人,那再好不过,少侠虽不是我皇城之人,可替我西齐捉拿贼人,乃立下大功,定能得君上封赏!”
温轲心中冷笑,这青年口头言语尽显礼数,可手筋朝腰间鼓弹循环,已是做好了拔剑相向的准备。
思考了片刻,少年忽然缓缓起身,一脸懒散道:“我觉得这两个人很有意思,决定亲自决定他们的去留。”
两人同时惊异抬头,不知所措。
一字一句钻入青年耳际,苏西保脸色变得异常难堪,他深知自己无法与少年抗衡,但还是拔出了剑。
温轲颇有趣味地看着青年那把长剑,把斗笠戴上头顶,按下一寸:“很有勇气!”
“你要是能接下我一刀,这两人便由你处置。”
少年走到那把插于廊内的钢刀边儿上,也不伸手,而是将脚侧贴于刀背,低首道:“准备好了么?”
青年冷哼一声:“如此戏弄可有让少侠舒心,看来少侠还是太过年轻,会因这等事而沾沾自喜。”
这句话似乎扎了温轲的心,他剑眉纵然下压,戾气肆意攀升,当下默然不语,猛地一脚,正中刀背中段。
那钢刀铮的一声,破碎三寸硬木,木屑迸溅,刀身于廊地腾冲,当着两位杀手的面门飞跃半空,触及廊顶后折道而下,旋转作作裂世龙卷。
只见刀锋卷杀所过之处,周围廊柱横栏,表面俱是寸寸崩裂似网!
欢喜兄弟噤若寒蝉。
刀刃未至,罡风扑面。
青年发须飞扬,衣甲掀舞,如此威势之下他只得眯眼,双手紧握剑柄,举剑护住胸首。
刀锋过,苏西保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发须荡下几缕,青年咽了口唾沫,回首望去,却见一刀已在身后十丈之外扎地,裂了一廊。
转回视线,只见少年已是近在咫尺,不由心惊身法极速。
温轲与之擦肩而过,斗笠恰好碰到苏西保耳阔,少年定身,伸手在青年肩头一拍,后者倏的腿软,跪了下去。
“害我对螳臂挡车失了兴致,所以人,我带走。”
欢喜兄弟见青年将军一动不动,当下听少年一席话后不由往后缩了缩。
温轲皱眉回首:“还不快走,想不想活命了,莫非要我来拽你们吗?”
见二人瞅了瞅苏西保,少年轻声笑道:“半个时辰内,这家伙起不来,当然,也喊不出来。”
温轲的气息只是漏了一会儿便收纳起来,可内城却有两人同时一怔。
林玉成耳边响彻曼妙琴音,举杯之手倏的一抖,瓷杯触地而碎,美酒洒了一地。
东北角望天楼顶有个遮颜黑衣,玉手轻推,眨眼挡下数十支御前军箭矢,她的眼眸从未离开过那一抹日落景象,当下似乎是看够了,正要纵身离去,身子却忽然一僵,美眸怔怔。
受伤的军士纷纷自地上爬起,望向那道黑色倩影,心惊于少女身手,却又心叹,怕是傻子也晓得这少女不想伤他们性命,手握箭弩,却是迟迟不发。
那军号士又想举号而吹,一仰头,眨眼的功夫,那少女好似凭空蒸发一般消散如烟。
一杆银灰孤零零地扎在岩上。
迎着晚霞,枪身透着淡淡的赤色,飞鸟的暗影在那抹赤上来回穿梭。
小和尚哪怕被晚霞照迎,也仍旧看得出脸色铁青,他闷闷不乐蹲在溪边,单手使劲搓洗着衣物,他之前欲要摸摸那传说中能感召百鸟的朝凤枪,可指尖刚要碰到那杆银灰,却骤然淋了几处花花绿绿的鸟屎,小光头立马大叫抽身出来,可心中一想,若是没有碰到,岂不是白白遭殃?
于是他又挺身上前,伸手要抓,却被一只漆黑的乌鸦猛地在手背啄了口,伤口不深,可却见了血,痛得小和尚当场哇的哭了出来,这一哭不要紧,张嘴却是被浇了一泡鸟屎粘了舌,恶心得他哭又不是喊又不是,只得一边吐一边退走。
一路吐到溪边,哭了一阵,开始洗衣服。
玄律越想越气,红着眼儿回头看去,那缭绕在朝凤枪周围上下起伏的群鸟叫嚣不断,小和尚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而后又立刻觉得鸟屎味道尚在口腔,不由再次干呕起来。
思来想去,他只得从溪里抓了块石头,狠狠朝鸟群掷去。
赵升宣在山头与白衣男子对坐,男子举起酒葫芦,在手心倒了一汪美酒,以内力掬水,隔绝掌上之肤,那汪美酒在掌上来回流转甚是好看。
美酒几轮下来便入了口去,男子咽下后啧嘴:“光头,你何时开始不喝酒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许饮酒。”赵升宣不加额外解释,只是合手摇头。
廖重吾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是因为她吧?”
北面有鸿雁长鸣,岩上一枪银灰转赤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