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天下乃是大秦的天下,秦王袖掌横翻,动作流畅与否,牵动海内,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秦国做了九州霸主,帝国内部那些王子皇孙自然也没落了风头,雍城本是旧秦帝都,哪怕是到了现在,这座城池于秦国而言也是极其重要的战备城郭。
雍城,眼下被一个国府侯爷所统领,此人贵为秦国大统南阳候。
南阳侯曾名南阳君,当今秦王的第四个哥哥,自小聪明伶俐,做事果断,这些故事推到旧秦宫内,那些太监宫女个个都清楚的不得了,话说先王曾立南阳君为太子,后因南阳君过度崇慕武功,不问朝事而作废。
世人皆以为南阳君对太子罢废不以为意,可事实上他却把怨气一直积攒到了如今,这并不是说他崇慕武功是假,而是因为南阳侯对崇武之人不继大统这样的下场感到愤怒,他无数次幻想过仗剑皇朝君临天下的画面。
马车的行进很缓,车夫捏着马鞭的手掌湿答答的,他一路上提心吊胆,汗流浃背,因为在前方开道的军爷们告诉他车内坐着两位贵客,在桑海生活不易,他生怕车轱辘磕碰后触怒了车内可怕的贵客。
温轲盘坐在车内,双手拂在阔澜剑上,垂眉轻声道:“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便会滋生各种不善,它们像是魔爪,一只只从地狱伸出,竭力抓挠人们的衣角,直至将人拖入深渊,毫不犹豫地吞没。”
“我的确听说那个南阳侯有些上不了明面的爱好,但此人表面平和,做人处事似个武痴,传言也都是捕风捉影,”高云兰忽然皱眉,一双晶亮的眸子射向遮面男子道,“你要为南阳侯做事,必定会涉及许多不善,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用的是八屠山的招牌,别辱没了本派名声。”
“你大可放心,如果实在不放心,你可以跟着我。”
温轲侧首微笑,说了句玩笑话,后见高云兰目光炯炯,不由愣道:“不是吧,你真打算跟着我?”
见男子目光望来,高云兰也不惊慌,而是抿唇冷笑:“别忘了,我可是知晓你底牌的人,本姑娘可清清楚楚得记得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少年郎。”
男子摇头,一笑置之。
“便宜南阳侯那个家伙了,买一送一。”
话音刚落,车轴停滞下来,外头压声道:“二位,雍城到了。”
温轲举开车帘,眯眼看到那天香楼金色的牌匾,思绪无限,后见军士仍旧不敢低头不敢抬眉,便微微点头道:“你们头子倒是识时务,天香楼可并非一般的风月之地,秦国妙音坊,今日能好生见识一番了。”
剑客语气中透着一丝不难捕捉的喜悦,士兵听后暗自咧嘴,这也算是为自家官头攒下点人脉,他也少不了好处。
“那就请公子好生休息,这是我家大人特意安排的,大人他已经去面见侯爷了,等消息出来,小的再来请公子进府。”
这小卒也是个懂事的乖张儿,知道眼下不是巴结的好时候,见温轲点头,低头抿了抿唇便缓缓拱手,领着一众军士往城北撤去。
门道男侍毕恭毕敬横臂曲腰引路,金碧辉煌琉璃映烁之下是一排容貌俏丽的少女,高云兰微微撇嘴后压眉,那英气逼人的眉头仿佛能射出凌厉的剑气,冲得那些柔弱女子们纷纷后退一步。
房间是特意安排好的,三楼头号的‘生’房,窗边明亮,温轲将阔澜一摆,横身靠在窗头,侧下脸,由远到近,望向窗外一派繁华,近处,是个不大不小的面摊,一口香气四溢的老锅,浓气滚滚。
“高师姐。”
“咋了?”
“这是一间屋子,俗话说的好,男女授受不亲,桑海的官爷是个精明人,于情于理,他两头都不敢得罪,所以装备了两间屋子,边上有个‘旦’也是空的,你该住到那去。”
“哦。”
高云兰脸上一红一白,转身拉起行李就要出门,却又被温轲叫住道:“高师姐,肚子饿了吗,楼下有间面摊子,我们去吃面吧。”
“天香楼这么气派的地方,难道不提供三餐吗?”
温轲笑道:“作为顾客,不想吃那些油腻,想吃点清淡,还要被天香楼按着吃他家的饭吗?”
女子闻言,转身就走,边走边冷哼:“你去吃清淡的吧,老娘这些日子连根鸡骨头都没吃到,谁陪你去吃那面摊子!”
推了推面罩,温轲收敛笑意,抓鞘站在窗头,垂眉。
与此同时,面摊子凹凸不平的帐篷下伸出一张长凳,紧接着,走出一个身着黑衣,半张脸面全是胡渣的苍发男子,除却衣物形容有些邋遢的家伙似乎感觉到了楼窗上温轲的目光,他抬头而望,饱经风霜的面容泛出难以掩饰的笑意。
温轲面无表情,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里了,偌大的天香楼在温轲二人踏足后,暗流涌动成潮,消息很灵通,欢喜兄弟从入了刺客一职以来基本走的都是打探传信刺杀的流程,从桑海到雍城,快马加鞭,消息早在半日前便入了天香。
耳侧有脚步声轻响,落足缓缓好似金莲坠水一般,温轲顺着雨落湖水之声微微侧首,恰见门外那一抹绚烂芳华。
女子没有与他相望,仅仅在门外驻足,也不转头,隐着一张倾国倾城的侧脸,多年不见楚绪钰还是那么漂亮,相比曾经那个含苞待放之貌的少女,现在的她更添魅力,耳鬓恰有一卷曲状青丝盘旋在粉莹的嘴角,配着雪透瓷肌,只叫人心旷神宜。
女子片刻后迈开步子,期间二人无话。
走廊尽头站着两个灰色剑客,一高一矮,皆靠着栏杆,仔细看,会发现他们俩儿腰间各悬着半块残破的欢喜面,他们只是在等楚绪钰,并没有去见温轲的打算,因为清楚还轮不到他们见。
虽然楚绪钰是妙音坊的首席弟子,理应继承大统,可实际上还是有不少不服气的人存在,所以在九年前,妙音坊并不是她赖以使用的力量,真正的力量来自于那个曾让一州志士闻风丧胆的昌河宴。
那日,丛云密布,似有雷雨自天边闷闷而响,兄弟二人跟在少年身后丈余,少年摘下斗笠,对着森冷的昌河宴寨压眉而笑。
如今所言的昌河宴也不是真正的昌河宴,最初的昌河宴,已经被当年破地登天的少年温轲单枪匹马踏平了,昌河宴一众幸免于难的刺客也被温轲震慑进了楚绪钰麾下,最早解放的欢喜兄弟自然得到提拔,新的体制,不受束缚加上重金报酬,昌河宴余党立马就接受了事实。
昌河宴的血,从未停歇过,哪怕是到了楚绪钰这里,依旧没有停下,那带血的刀锋贴着昌河君的脖颈,直取那些反对楚绪钰的妙音坊弟子。
眼前这个莲步款款的绝色女子,用了九年的时间彻底收纳了妙音坊,从少女到成年,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不曾变过,甚至更加美艳动人,可那颗心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九年,在得到帝国支持的前提下,楚绪钰亦有了属于自己的完整退路。
“楚姑娘见到公子了吗?”
见楚绪钰在欢喜兄弟陪同下走进来,双手抱胸倚靠红柱的青年自纱帘后探出脑袋问道。
楚绪钰抿唇点头道:“见了,他很好,不过那个八屠山的高云兰尚在,想要见面的话很不方便。”
话音刚落,楼外有乱蹄践踏匆匆,客声一时间嘈杂无比,
女子面无表情接过青鱼递来的温茶,缓缓道:“是南阳侯府的亲卫,南阳侯早在入春之时便把纳客之令传遍了陇闽两州,目的就是想要招纳师出八屠的剑客,一睹王道剑的风采。”
“这家伙一向崇武,混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连王道剑都没见过吧?”习凉撇嘴。
“八屠山有内外之分,不像习公子学的剑术,他们的内门外门学的王道剑形同陌路,而想要见识内门王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南阳侯有福气了,这一次来了两个内门弟子,早在秦统之前便扬名天下的高云兰,还有名不见传的……山楂树。”
“殿下泡茶的功夫越来越好了,”楚绪钰闻茶抬起秀眉,见那橱边走出的消瘦白衫,轻声道,“希望事态也和我们想的一样,他来了。”
清瘦男子微微点头,他自嘲似的笑起来,托着茶杯,垂眉看向杯面的纹路:“南阳侯,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明面上说是崇武,可到底是对王道剑有意思,还是对那两柄摹王剑有意思呢?”
习凉一愣,展眉问道:“我听说南阳侯是个武痴,不顾权位,就是因为崇武才丢了秦国的王位,这样的人应该信得过吧,你怎么会说他不是好东西呢?”
萧舒卿摇头笑道:“习公子入世为剑,对于这些东西,不了解的还多着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哪怕丢在江湖沉浮万载,也不见得会被仗剑天涯的血性磨灭分毫,我且与你说个故事,关于这个南阳侯的故事。”
“愿闻其详。”
男子找了个绣牡丹的火红蒲团坐下,将茶杯推至膝前道:“南阳侯本名嬴苍,字缨连,秦四公子缨连者,八好斗兽,十喜刀剑,及冠崇武之心如火如荼,十七入冬,令人迫武道兄弟相残观之,兄死弟活,乃拍手叫绝,思前想后,怒颜,提剑杀之。”
“特殊的癖好,当你做了一件能让你心情大好的事,今后会终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