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前的男子说着让人滋生好感的话，但钱三祖可以清晰地感应到坐下白虎的情况。
白虎缓缓后退，男子身上有一股让白虎生畏的气息，不是寻常血气，血腥味让兽性激发，但另一种气息竟是将兽性狠狠压制。
小道士没有终止手中的术法，但双掌火光却是弱了不少，他神态有些萎靡道：“若是大叔要杀我们的话，大可不必好言安抚。”
他嘴上这样说，实际上已经做好了随时掏兜，捏碎求灵玉的准备。
男子笑了笑，他盘腿坐下，把那柄老旧的锈剑摆在面前草地上。
“小道士，我呢，是个不幸之人，但也是个天命之人，我为了得到，放弃了曾经最珍贵的东西，我一直以为想要得到，就必须失去，现在我发现，只要足够强，你既能够得到，也不会失去。”
钱三祖皱了皱眉头，颇有些无奈,他疑惑道：“大叔，你既要助我突围，又怎开始讲起了道理？”
言语间，掌中术法也是散了去。
不等男子开口，小道士继续道：“实不相瞒，方才我们一人一虎被发现了，现在后头就有人追我呢，若是要聊天谈心，拜托下次吧。”
“怕我堵了你们的退路？”
男子摇头道：“我杀尽了这林中群狼，眼下也是疲了，正想好好谈谈心呢。”
钱三祖小眼皮儿跳了跳，胸口有团气呼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小脸泛白道：“大叔可以和那些个猎户还有江湖人聊聊，我先…先溜了。”
“妖童！”
谈话间便见有几人破丛出现，白虎硕大，登时落在眼里。
“纳命来！”小道士身后暴起一言，只见一个侠客模样的男子提剑而至，他手中那柄剑三两下便舞出几朵剑花，皆是冲钱三祖脊背中心窜去。
小道士大呼不妙，在白虎脊梁一趴，跟着虎躯往一侧冲刺，却不料被另一位侠士掷出的钢枪封住了去路。
“各位大哥，这里有误会，我不是什么虎伥妖童啊，我是天书顶的道士！”
“救命啊！”
此刻猎户注意到了坐在地上的浴血男子，他见白虎被侠士制住，一时难以脱困，便走到男子身前道：“这位兄台也是来围杀这妖童的么？”
“不是，我是来帮他的，”男子慢慢从地上支起身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打扰到我谈心了啊。”
听男子说出这话来，几人也是又暗中将他打量了一番，浑身浴血，蓬头垢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必是妖童新蛊惑的伥鬼。
“控制住他，这家伙看上去是被蛊惑了！”
还没等猎户反应过来，男子的剑已然在他大腿处划过，猎户倏尔跪倒在地，浑身僵硬。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男子绕过跪倒的中年猎户，笑道：“不要太担心，我只是暂时让他动不了而已，我呢，只杀想杀的人。”
钱三祖吐出了久憋在心中的那口混气，自己没能在几个回合内从猎户等人手里突围，完全是在害怕这个人会对这些无辜者挥动屠刀，虽然很气被误会，但他终是不愿见这些人平白丢了性命。
“阁下是八屠山弟子？”
感觉到压力，使剑的侠士戒备地后撤一步问道：“想要独吞这弑妖名头，大可不用这么麻烦！”
男子低头嗤笑道：“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这小道士谈谈心。”
话音未落，只见男子突然俯身垂剑，而后一个爆射冲向前方的侠士，出剑的角度，身影的高度皆是比常人矮上一节。
“好快！而且，就像…就像是狼一样。”
那剑招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边观战的钱三祖看得胆战心惊，他想到男子曾说过群狼为他所杀，那柄锈迹斑斑的老剑，就像是吸纳了所有的狼气一般，出剑时总是带着阴冷又腥虐的剑意。
剑意阴凉，但却无杀气，一个剑招的来回，五六人以同样的姿势跪倒在地，除浑身僵劲不能动外，更是口齿难言。
“我都收剑了，小道士你还在看什么？”
男子所谓的收剑，便是将那锈剑以一条布腰带子绑在身侧，他咧开嘴笑：“走吧，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听我说说话吧。”
他看着小道士眼中闪动的光华，有那么一刹那的静止，想到了很远很远，自己披着踏春戈制式甲胄，扛着那杆与身形毫不相称的大旗，作为一个小兵，紧紧跟在自家兄长身后。
“苏西全，发什么呆呢，还不快把咱们的军旗扶正！”
……
蓬头垢面的男子笑意收敛，最后归于平静，他吸了吸鼻子转身背对着一人一虎，淡淡道：“不想听的话，小道士，你们也可以直接走，想听的话，就跟上我吧。”
感受着胯下伴生虎的放松之意，钱三祖点头，驱虎跟上了那个身侧系锈剑的男子。
桑海城近海潮起潮落，海风阵阵。
“因情断亲，不识父兄，寻思而死，痴字入骨。”
苏西全驾着那艘小破船上了岸，精疲力尽地倒在岸上，无声啜泣。
这已经是第六日了，他在海上不知疲倦地寻了六天六夜，木舟上的干粮三日前便被吃光了，扛着饥饿找到现在，男子想到曾经与红夜出海，少女衣袂挥舞下，鱼儿便会自入船来。
少女绝美侧脸，煽风而烹，那是苏西全有生以来，吃过最鲜美的鱼肉。
要是死在海上，就好了。
男子泪水混合着砂砾，使劲回忆着。
他勉强昂首，看着落日昏沉入海，那海潮一浪一浪袭来，漫上沙滩，却始终触碰不到自己的手脚。
“来吧，把我带到海里去啊！”
苏西全唇齿间粘上了无数砂砾，他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我现在想死，就在此时此刻，想要死在海里，来啊红夜，求求你用海浪把我领了去！”
“不愿吗，你不愿么！”
男子突然咬牙，一声不吭地开始挪动身子，身影在沙滩上缓慢移动，直到可以感受到海浪的牵引力。
当海水漫过头颅，渗入七窍，他发出难以被世间听到的声音：“你不愿领我，那我便自己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