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漂浮在落幕万霞的海面,他微微张着嘴巴,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天色渐沉,海天交织处亮起一道赤色光芒,光芒褪去,像是天地在用落日来换取这汪洋持有的星海。
苏西全见证了数次海上的日月交替,昼夜连绵,但唯独这一次,给他的冲击最为强烈。
他的身子越来越轻,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托着他,不让他下沉。
倦了。
他用尽全力翻身,让自己的面庞浸入水下,睁眼,他看到漆黑一片的海水中,有一团金色的光芒越来越近。
“吼——”
金芒冲击到他面前,苏西全浑身战栗,那是一头龙,一头百丈之巨,真正的龙,天龙自海底升起,冲男子张开血盆大口,那势头就是要将苏西全一口吞下!
在巨龙的足底,莹莹光辉连绵不绝,金笔勾勒出虚实相交的线条,好似仙界山峦。
苏西全脑海里浮出一个名字。
龙气山!
男子知道在自己眼前的,便是那个秦国一口吞下的龙气山,是那个引起九州十四国乱战,群起争夺的天地国运,龙气山!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害得无数黎民百姓家破人亡,多少冤魂无国可归,万万之数的旧国余民被烙上秦国的印记,终生为奴,只是为了争夺一个你而已!”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珍贵,那就让我见识一下,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了不起,还是说你只是区区高贵一些的畜生罢了,只不过是大国之间博弈的借口而已!”
“来啊,让我看看啊!”
苏西全在心里不断嘶吼,那巨龙好似能够听到他的所思所想,一对威严的龙目中怒意顷刻升腾,黄金色泽的鳞甲不断开合着,冲到男子身前,昂首高吟。
龙首便有数十艘航船大小,苏西全的身躯落在它眼中,像是一只渺小的蜉蝣,微不足道。
金色的火焰在水底燃烧,顺着巨龙的目光,逐渐蔓延向苏西全,呼吸间,他的身子便被焰色包裹,仿佛数年前乱战烽火染上的九州山河。
水中焰起,包围之下的男子不觉半分难受,甚至他此刻正在水底呼吸着,光辉自周身涌入体内,在经脉间横冲直撞,却有别样的畅爽感,明月缓缓向上,终高悬于夜空,浪潮托着苏西全的身子,更托着他的修为。
五品,四品,三品,二品。
一品!
长寿楼中,白发披肩的老者望着远处的海面,默不作声。
他的视线上抬,在那明月之下,有个身影悬浮半空,金鳞虚幻。
……
旧楚边境矮崖边,小道士靠着伴生虎,瞪大了眼睛惊呼:“大叔,你被龙气山附体了?!”
蓬头垢面的男子讪讪一笑,随意盘腿坐着,倚着山石,目光望向远方:“我明明,是在激怒它,挑衅它,当初一心求死吧,不过它似乎看穿了我的不甘,所以给了我力量,借此让我开开眼界,去真正认清它。”
“瞬息间就能让人升到一品武境,不愧是龙气山啊!”
小道士一脸憧憬:“若是我有这番奇遇,加上我的天资,指不定能赶上师兄。”
白虎闻言鼻息一重,像是在嘲讽。
钱三祖对此见怪不怪,自顾自道:“那么你体内残存的龙气山,就是让我这伴生虎弟畏惧的原因了,它灵智还未开全,若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大叔莫怪,我替它赔个不是,大叔助我一人一虎脱困,小道也和大叔你结个善缘,各有所得。”
苏西全挑眉好奇道:“你这小道士也是有趣,我想你可拿不出什么好赔礼。”
“非也非也,”钱三祖双手合十,老气横秋地清了清嗓子,故作成熟道,“小道看大叔剑意已成一半,颇有狼肃之气,但这狼兽之气未免太过单薄,灵巧有度,劲力不足。”
“天书顶来人,果然有些门道。”
男子听着听着,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他也没急着问后话,而是看着钱三祖道:“你知道吗,在这九州之内,你们天书顶简直堪比仙人之所,寻不到,见不着的,所以每每有绝世青年高手出没九州,第一时间就被认为是天书顶的弟子……”
钱三祖对这话很受用,拍拍胸脯道:“咱们天书顶谱写九州各榜,靠的是一个‘算’字,拟评峰上,四十二算子,七位占星士,三大持卦长老,他们曾经每季都会算上数卦,以资榜用,但眼下真天上仙陆崩塌,拟评峰中人也都不再算九州武评了,说来也有缘,他们现在开始算九州气运,其中就包括了大叔体内的龙气山。”
听到此处,苏西全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道:“我曾听我大哥说过,天书顶内法术高绝,北楚有碑,隔空而镌,术法之道,我想九州之人鲜有见者,所以你才会被看作妖童。”
“是喽,师父对我说过,世人荒谬愚钝,无知之罪,最过可怕,”钱三祖摇摇脑袋,一拍大腿道,“好了好了,小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呢,现在和大叔你结个善缘,便要告辞了。”
苏西全支起身子,平静道:“你要教我术法?”
“大叔你想多了,术道一途,可不是人人都能修习的,天资很重要的!”
“那……”
男子正要开口,话到嘴那边,却被小道士接下来的举动所滞。
只见钱三祖走到白虎身边,一把抱住虎颈,哀求道:“给点吧,你就给点吧!”
白虎鼻息哼嗤哼嗤,虎目闪动着人性化的否决眼光,四爪点地,不断摇首逃避,若不是被小道士死死箍住脖子,或许早就撒丫子跑了。
“哎,老虎汉子大丈夫,堂堂山中君王,人大叔可是助我们脱困了,该报答一下的,该的该的,你就从了吧!”
“咕噜咕噜咕噜……”伴生虎腹部成声,轻咧大嘴,微微露出狰狞的白牙。
小道士腆着脸,带着一丝羞愧笑道:“诶嘿嘿,我为什么不报答,我可是听了大叔掏心窝子话,做了个听客啊,你不一样,傻呆呆盯了半天蝴蝶了。”
男子看着一人一虎上演的好戏,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将散发束起,却是没有绳带系发,于是干脆卸下锈剑,在头发上一划。
他望着被自己削下的乌发,上头还粘黏着干涸的血液,握在手里,万分沉重。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