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休范发动叛变之前,特别派道士陈公昭,撰写天公书,上题沈丞相,送交荆州督导官沈攸之的守门人,有意拉拢沈攸之一起行动。
沈攸之确实充满野心,但却并不看好刘休范这种蠢才,所以直接把陈公昭押送朝廷,以表明忠心,仍觉不够,又联合南徐州督导官、建平王刘景素,郢州督导官、晋熙王刘燮,湘州督导官王僧虔,雍州督导官张兴世,共同动员武装部队,讨伐刘休范。
因为主战场在东方,沈攸之等人并没出多大力,但事后中央讨论决定,还是加授沈攸之为开府仪同三司,以资鼓励,并以安抚,沈攸之表示坚决辞让。
而沈攸之越是不贪功,越让建康当局感到恐慌,朝廷打算征召他回京师,却不敢直接发布调令,于是以太后王贞风的名义,派太监前去宣慰说:“你在外地太过辛劳,早应返回京师,朝廷对你的期望和交付你的现职,实在重要,现在刚经历了一场灾祸,正是用人之际,望你以国事为重,三思而行。”
沈攸之一脸为难地说:“我这个人,并不是国家栋梁之才,供职京师,恐怕非我能力所及,但是让我去讨伐蛮族变民,平定长江汉水一带的叛乱,绝不敢推辞——当然这只是我的肺腑之言,具体去留,仍听朝廷安排。”
这招以退为进,让朝廷没有一点法子,他虽说得老实巴交,但无论如何都不宜强行召回。
就在建康四贵都犯愁的时候,张敬儿再三请求萧道成兑现当初的诺言。
萧道成认为襄阳是北方的军事重镇,而张敬儿并没有什么威望,所以不打算履行承诺,因此拖到475年仍未发布任命。
张敬儿洞察了萧道成的心病,严肃地说:“沈攸之盘据荆州,你知道他将来会干什么勾当?不让我出去建立内外夹攻的形势,你有什么把握克制他?”
萧道成会心一笑,也不再多说,于3月4日,任命张敬儿为雍梁二州军区司令长官,兼雍州督导官。
沈攸之得知张敬儿西上的消息,恐怕被他偷袭,暗中加紧戒备,但张敬儿颇有心机,到达任所后,对沈攸之十分尊敬,几乎一举一动都向他请示,书信和礼物更是络绎不绝,没过多久,沈攸之就把他当成心腹,回赠礼品也十分丰厚。
渐渐地两人竟真的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沈攸之意外得此萌友,感觉浑身舒畅,曾好几次提议一同出城打猎,然后在两州边界上进行会晤——两人一直借使者和书信联络,张敬儿煞有介事地回信说:“只要心在一起,形迹最好不要过于亲密,免得遭人指摘。”
沈攸之十分感动,对张敬儿更加信任,许多机密消息都告知对方,而张敬儿则毫不迟疑地全都报告给萧道成。
为了让这出戏更加逼真,萧道成特意写信给沈攸之,询问张敬儿调职的时候,由谁来接替最为合适。
沈攸之当即拿给张敬儿过目,附信说道:“这个萧道成简直太过份了,居然找我商议把你调到偏远地方任职,兄弟你才来了多久,工作也一直尽心尽力,凭什么无故调职!”打算借此离间张敬儿与中央的关系,让张敬儿对自己更加忠诚。
张敬儿接到书信,确信沈攸之已完全堕入陷阱了,未来已不足为虑。
此时的中央其实已物色了另一个敌人,根本把沈攸之忽略了。
刘宏的儿子、南徐州督导官、建平王刘景素,是刘义隆的孙子辈里年纪最大的,而且孝顺父母,与兄弟友爱,一向有美好的声誉,平常生活节俭朴素,又喜爱文学,待人接物都谦卑有礼,受到当世的一致称赞。
反观现任皇帝刘昱,同样是刘义隆的孙子,并没什么为人称道的品德,而且民间一直传言他不是皇子,与刘景素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坐在皇位上,能否长久却是未知。
杨运长和阮佃夫等人,都打算长期掌握权力,自然不希望年纪大、有德行的君王出现,所以秘密打算除掉除刘景素,刘昱娘舅家的人也视刘景素为眼中钉。
国内风向已变,刘景素的心腹将领都劝刘景素发动政变,先下手为强,刘景素颇为心动,但并没有立即响应。
本年底,还没等到新一轮的内乱真正爆发,效忠于杨运长的防閤将军王季符,单人匹马逃奔建康,诬称刘景素谋反。
杨运长立即就要出军讨伐,袁粲和萧道成竭力反对,而刘景素很快就派世子刘延龄回建康表达忠心,中央于是把王季符贬斥,同时免除了刘景素的镇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的加官。
此事让杨运长极为愤怒,对刘景素更加恨之入骨。
同时也让刘景素更加警觉,和军事总参议官殷沵、大营军事参议官垣庆延、军事参议官沈颙等人密谋自保之计,并派人来往建康,寻访结交有才能和实力的人,冠军将军黄回、游击将军高道庆、辅国将军曹欣之、前军将军韩道清、外籍兵团指挥官郭兰之、羽林禁军指挥官垣祇祖,先后与刘景素秘密结盟,其他在建康失意的军人,也都归附刘景素。
当时刘昱特别喜欢独自出宫游逛,而且往往远去荒郊野外,曹欣之打算占领石头,趁刘昱再次独自外出时,发动政变。
韩道清和郭兰之还去游说萧道成,萧道成果断拒绝了,但承诺绝不泄露此事。
除非他是傻的,坐山观虎斗并能混水摸鱼的大好机会,岂能放过,送走韩郭二人后,萧道成立刻找到杨运长和阮佃夫,声称刘景素即将发动政变,让他们加紧防备。
双方默默对峙半年之后,476年7月1日,垣祇祖率数百人从建康逃到京口,宣称京师已经大乱,力劝刘景素火速前往接收,刘景素信以为真,于是就在当天起兵,读书人和平民有数千人响应。
消息传至建康,中央政府立刻派骁骑将军任农夫、领军将军黄回、左军将军李安民,率领陆军,右军将军张保率领水上舰队,同时出兵讨伐。
这时萧道成已发现黄回有二心,于是又加派南豫州督导官段佛莱,担任总司令官,防范突发事件,他自己则驻防玄武湖,由儿子萧赜镇守东府。
刘景素打算切断竹里,抵抗朝廷军,垣庆延、垣祇祖、沈颙等人,都说今年天气热得早,朝廷军远道而来,一定困乏,只需坐等敌人到城下,以逸待劳,定能一战取胜。
然而朝廷军很快抵达,并大量纵火焚烧附近的城市村落,声势浩大,垣庆延等人互相观望,谁也不敢发动反击,斗志全无。
黄回眼见盟友这么不靠谱,身边又有段佛莱的监视,瞬间放弃了效忠刘景素的念头,刘景素的其他内应也都临时变节。
于是接下来的战争变得毫无悬念,朝廷军一路所向披靡,于7月8日,顺利攻克京口。
黄回为了表达忠诚,抢先冲入城内,因自己曾有不杀亲王的誓言,所以把刘景素交给殿中将军张倪奴,张倪奴当场就把刘景素和他的三个儿子斩首。
这场闹剧便就此草草收场。
黄回之前立有大功,现在又及时回头,所以萧道成并未追究其罪责,但高道庆等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被迫自杀谢罪。
有时候适当的危机能让当事人保持清醒,不致误入歧途,而在没有危机的时候,就锻炼自己一种危机意识,也有类似的成效,但若当事人既无危机意识,眼前又没了值得担心的危机,那便容易发生些小故事了。
沈攸之有张敬儿监视约束着,上游短期内并没有值得建康朝廷担心的,现在又解决了刘景素宫廷内外开始趋于平静,皇帝刘昱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
刘昱在行过加冠礼之后,有了更多的自主空间,渐渐不受控制,经常私自出宫游逛,开始还有整齐的仪仗卫队,没多久便放弃随从车马,只带身边的几个亲信,或跑到荒郊野外,或跑到街头闹市,好像终于从肖申克监狱出来一样,兴奋到无以复加,尽情享受人间的滋味。
在民间游逛的日子,刘昱经常改穿平民的衣服,然后自称刘统,或是李将军(生父李道儿这件事,终究瞒不过他),夜间投宿旅店,白天睡在路边,与一些地痞流氓打交道,被他们肆意殴打辱骂,也觉十分享受,好像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与这些社会的渣滓相处久了,刘昱就免不了沾染他们身上的各种恶习,让其本来就很凶暴的性格更加变本加厉。
刘昱后来几乎没有一天不出宫,或是晚上出去、凌晨回来,或是凌晨出去、晚上回来,下令随从人员全都手拿短刀长矛,路上遇到不论男女老幼还是牛羊马驴,一律杀无赦。
建康城包括近郊的区域,就算是白天,都没有开门的商铺,路上行人几乎绝迹。
再后来,刘昱在宫里也是随意杀人,针锥凿锯从不离左右,只要看着不顺眼,顺手抓起凶器当场杀人剖腹,一天不杀,就觉闷闷不乐。
这等作为简直比其父更甚,宫廷侍从和朝廷官员无不震恐,阮佃夫与直閤将军申伯宗密谋趁刘昱到江乘射猎野鸡时,宣称奉太后王贞风之命,传唤仪仗卫队回京,然后关闭城门,派人逮捕刘昱,把他废黜,想不到密谋被人泄漏,涉事人等全遭斩首。
泄漏此事的人本来也是同谋,只因担心事情失败,定会受到非人的报复,所以秘密告知刘昱。这人就是之前参与竹林堂之变的于天宝,后来萧道成认为他反复无常,让其自杀。
阮佃夫虽然出身不好,但也是当朝权贵,王贞风终于沉不住气了,不时教训刘昱,惹得刘昱极不高兴。
477年端午节那天,王贞风赏赐刘昱一把羽毛扇,刘昱嫌不够豪华,让御医配制毒药,要毒死王贞风,左右亲信连连劝阻他说:“如果真这么干,陛下可要当孝子了,守三年丧,怎么还能再出入宫门玩耍游戏?”
刘昱以为有理,只好打消原意,索性无视太后的言行,痛痛快快地做自己。
6月22日,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指控散骑侍从官杜幼文、宰相府左秘书长沈勃、游击将军孙超之,与阮佃夫同谋。刘昱正愁无事可做,当即亲率卫士突击这三家,所有当事人全都砍断四肢,割下皮肉,连怀抱中的婴儿也不能幸免。
事发当时,沈勃正在家里守丧,大部队赶到之前,刘昱提着大刀先闯了进去,沈勃知道不能幸免,于是赤手空拳与之展开搏斗,猛捶刘昱的脸,骂道:“你的罪恶超过夏桀商纣,死在眼前!”
刘昱心说那是什么鬼,但肯定不是好话,猛地一发力,把沈勃砍个稀巴烂。
类似的暴行,基本上每天都有,萧道成作为刘宋王朝的幕后领导者,对此颇感头疼,与袁粲、褚渊二人,秘密讨论废立一事。
袁粲并不主张废黜刘昱,解释说:“主上年纪还小,轻微的过失容易改正,伊尹霍光的往事,近代已难重现,即便能成功,最后仍无安身之地。”
褚渊没有说话,中央禁军总监部人事官纪僧真对萧道成说:“现在的皇上异常残暴,无人可以自保,全国人民的盼望本不在袁粲褚渊,明公怎么能坐待全族屠灭?存亡之机,请务必深思熟虑。”
萧道成顿时感慨良多,有些事总要勇敢向前迈出第一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