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陶律师在英花的陪同下,前来拜访了陈三郎。
“陈总,气色不错啊!外边的世界精彩吧,呵呵。”握手寒暄后,陶律师看着他开心的笑道。
英花当初搬家时,把皖西老家带来的阿姨留给了陈三郎,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看见家里来了客人,阿姨赶紧给几个人沏上了热茶,然后下楼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自由真好啊!我现在是吃的好、喝的好,睡的香!”
陈三郎一身睡衣的休闲打扮,双手轻松的枕在了后脑勺上,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他目前的状态与刚出来那阵相比,差不多年轻了十岁。
“三郎,在监狱里难道睡觉也受约束吗?”英花好奇的问,她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监狱那种压抑的环境,心理变态的犯人多,睡觉的时候都要保持高度的警惕。否则别人半夜起来掐死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哇,真是太可怕了!”英花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一个人一旦长期处于紧张的状态中,心里的弦老绷着,睡觉就会成为大问题,既是勉强睡着了,也会老是做噩梦!呵呵。”
陈三郎就像在叙说别人的故事一样侃侃而谈,他自己终于从这些可怕的梦境中逃脱出来了。
牢狱生活的这些年里,他每晚做的几乎都是同一个噩梦。
满身殷红的鲜血,在老家漫长的河堤上夺命狂奔,后面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正在穷追不舍,而且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无论自己怎么的拼命,也无法摆脱被猎杀的命运,每次都在大汗淋漓中自己挣扎着醒来。
或者是被旁边的狱友推醒,他的梦魇中的叫声把其他人都惊醒了。
被仇家追杀无法摆脱窘境比较容易理解,也符合当时他身处的环境。
但为什么老是会梦见老家淠河边上的长堤呢?陈三郎很是疑惑。
这条20多里长的漫长的长堤,在他童年的记忆里确实有很深的印象。
因为它是每次去外婆家的必经之地,那时候没有公交、也没有小汽车、摩托车,连自行车都没有。
年幼的陈三郎每次走掉一小半的路程,就再也走不动了,要妈妈扛着背着。
有时小舅会出来迎接他们,把他和弟弟一人放在一个竹筐里,挑着回到了姥姥家所在的那个村庄。
所以这条长堤对于童年时期的陈三郎来说,是一个有阴影的恐怖记忆。
而这个阴影尽然能够在二十年后,与他生活中的另一个危机如此完美的叠加起来,一次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所有这一切就是用周公解梦也无法解释,只能说是太神奇了。
“恢复了就好,陈总你恢复状态了我们才能谈正事,呵呵!”陶律师笑道,品了一口面前茶杯里的新茶。
再好的茶叶与大上海自来水里浓浓的消毒液的味道混合到一块,就再也品不出茶叶本身的浓香和甘醇了。
“我现在还有什么正事?”陈三郎疑惑的看了英花一眼。
“三郎,是这样的,陶律师建议你再打一场民事赔偿的官司。因为当初的误判,你的公司被全部查封,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这个损失从现在的法律上讲,可以申请政府赔偿,也可以向严三海索赔。”英花耐心的解释道。
“你的这个损失我找财务算了一下,当初你的所有资产损失加这些年的精神伤害赔偿,再加上误工补偿,我们至少也可以起诉申请一千万的民事赔偿,这些赔偿,在法律上都是有明文规定的。”陶律师从包里掏出了一份简表,递给了陈三郎。
“陶律师,这件事我看就算了吧!我和严三海之间的江湖恩怨,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这些年来他坑我,我也坑过他。当年少不更事,曾硬生生的摘下过他的一颗眼珠,呵呵。陶律师这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吧,我拼命三郎的名号,就是因为那件事传出来的。这个家伙96年对我下手那么狠,非要让我倾家荡产、置我于死地,都是早有预谋的。”
陈三郎默默的浏览了一遍,然后静静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样会不会太便宜了那个混蛋!我们已经调查了,严三黑夫妻名下的共有财产,目前还有五六处物业唻!”英花表达了自己不同的观点。
“英姐,我这么忘恩负义的混蛋你都宽恕原谅我了,我还跟这个已经落魄的家伙叫什么劲啊!”陈三郎笑道。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呀,我都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再怎么恨孩子的亲爸怎不能见死不救吧,呵呵。”
英花早已放下了对陈三郎的怨恨,宽容的嬉笑着。
“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这些年在牢里也算想明白了,都是钞票惹的祸!除去钞票人与人之间的恩仇基本上都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没有必要你置我于死地,我置你于死地,搞得大家最后都没了活路!陶律师,赔偿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了,你看怎么样?”陈三郎诚恳的征求着陶律师的意见。
“站在律师的角度,我的职业操守是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尽可能为我代理人争取更大的利益。陈总你是当事人,官司打不打你来做决定!如果打,我敢保证这个诉讼我方有80%的胜算。不打也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完全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陶律师有点失望的拉上了提包,明明能赢的官司不打,作为当事律师,他有点不痛快。
“陶律师,让你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为了这个案子!你放心好了,绝对不会让您白白辛苦的!呵呵。”
英花也看出了陶律师的不快,赶紧笑着打了圆场。
其实陈三郎的想法和她的想法一样,人平平安安的出来了比什么都强。
再说有了物流公司一半的股权之后,陈三郎也不缺那两个钞票了。
陶律师在没有和英花商量的情况下,自己着手进行了调查和诉讼材料的准备。
等英花知道这件事时,他的诉讼准备已经全部就绪了。
对于陶律师的敬业精神,除了表示感激,英花什么话也不能说了,直接带他来了陈三郎这儿。
陈三郎是直接当事人,一切就全凭他自己做主吧!
在陶律师看来,这场诉讼是陈三郎必打的官司,这个拼命三郎当初不就是为了钞票去捅人家的刀子嘛。
没想到这个家伙七八年班房做下来,现在变成与世无争的大善人了。
对于这么一笔巨额的赔偿款,尽然一点也不动心。
就像法国名著《基督山伯爵》里描述的那样,主人公唐泰斯最后感悟到,复仇的过程其实也是一种痛苦和折磨。
选择宽恕,反而更容易获得幸福。
宽恕别人,也是在宽恕自己。
我们现在常说的“凡事别太较真,对自己好一点”,其实也就是一种宽恕的人生态度。
六月,陈三郎回了一趟皖西老家,这已经是他出狱以来的第二次回乡。
山清水秀、竹林青青的河西乡村,是一处能够让他浮躁的内心彻底放松、平静的地方。
整个村庄的青壮年都出门打工去了,只剩下一些中老年的婶娘大爷们,留在家里带孙子、看管着几亩茶园、过着简朴但也悠哉悠哉的逍遥日子。
每天上午睡足了懒觉之后,陈三郎才懒洋洋的起床下楼。
母亲早已把丰盛可口的饭菜准备好了,父亲去了后山的茶园,采摘今年的最后一茬新茶。
在入狱的这些年里,父母明显苍老了很多。
好在还有英花持续的接济、寄钱过来,两个哥哥在本地的沙场生意也很兴隆,所以家里小康的日子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都知道三郎在监狱里受了不少罪,所以这次归来后全家都把他像太上皇一样的伺候着。
“老三,听娘一句话,让人不为孬,孬子不让人!以后在外边可不能啥都逞强好胜了,凡事有理让三分,也不会少了你一块肉,这样就不会吃大亏了!”
“三郎,人这辈子就图个平安,犯王法的事别做,杀人放火的事别做,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别做。”
“老儿子,这次回来就别出去了,在家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外边有啥好啊!赶明让你婶娘再给你订一房媳妇,人这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啊!”
每次吃饭,慈爱的老娘总是在他的身边不停的唠叨着。
以前在家的时候,他是在家三兄弟中最叛逆的老小,最不耐烦听父母的唠叨了。
现在静下心听着老娘的叮咛,陈三郎突然发现自己目不识丁的老母亲,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人处世的至理名言呀!
吃过饭后,他来到了自家的茶园里,老父亲正带着草帽一个人在那哼哧哼哧的摘茶呢!
“爸,你歇一会!我来帮你干!”陈三郎笑嘻嘻沿着茶树中间的空隙,挤到了父亲的身边。
“三儿,你怎么来啦!快回去!你一个大老板哪能干这样的粗活!”
在老父亲的眼里,这个三儿子仍然是他最大的骄傲。
大老板回来干农活,会让周围的邻居们笑话的。
这是事关家族尊严的事情,哪怕自己最累,他也不愿意光宗耀祖的老三下到茶园里来。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所以在外打拼的子女们,不管混得孬好,回到老家的时候尽量搞的风光一点。
父母不求我们带多少礼物回去,他们只需要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和骄傲。
就让我们满足一下亲爱的爸妈那点可爱的虚荣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