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庄旁边这条曾经波涛汹涌的淠河,再也不复当初波涛汹涌的模样了。
房地产市场的繁荣,带动了两岸的挖沙业的空前发展。
这里曾经一度成为了本地和省城最重要的河沙供应线,常年干涸的河床经过无数次的泵吸挖掘之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沙坑。
大自然几亿年的侵蚀沉淀留下这笔财富,在短短的二十几年的时间里,就消耗的差不多了。
采沙线从当年的遍地开花慢慢退宿,现在已经推到了河口发源地附近的村镇,河沙砾石的价格也是一路飙涨。
再过几年,这个本省河沙资源最丰富的地区,就要变成砂石的净输入地了。
陈三郎记得小的时候,河边的沙滩在中午的阳光下,是一片金光闪闪的颜色。
干净的细沙里有无数金属的薄片和颗粒,这反射的光华就是他们发出的。
夏天的夜晚,沙滩是纳凉的宝地。
那边的蚊子少,晚间的温度低,是陈三郎他们这些农家的孩子们天然的空调房。
所以每个晴朗的夏夜,村庄里家家户户,都带上凉席,去河滩上席地而坐,大人们家长里短的拉家常,孩子们追逐着月光下的萤火虫。
这样最纯粹的乡野生活,再也回不来了。
时代在超速的发展,我们每个人都在追逐新幸福的同时,也失去了许多最最宝贵幸福的东西。
陈三郎在家的这些天里,午后没有事的时候,喜欢到河边转悠。
遇到连绵的暴雨,上游水库放水,河面水位上涨的时候,他还会像小时候那样,脱下外衣,穿个裤衩跳到河水里畅游一番。
小时候200米宽的河面,陈三郎双手举着干衣服都可以在河水湍急的大河上游个来回。
现在不知道是体力下降,还是游泳记忆的退化,单趟游下来他都觉得很吃力了。
河面上多了无数的旋涡,河水的流速、温度也与20年前有了太大的区别。
听说三儿子去河里游泳了,陈三郎的老母亲吓得脸色苍白。
近年来不管丰水枯水,这条家乡的母亲河每年都会吞噬掉一两条性命。
有成年人,也有花一样的少年。有游泳的高手,也有不识水性的菜鸟。
家乡老人们流传的一种说法是,河神发怒了,这些溺水者都是河神自己抓过去的祭品。
在陈三郎看来,挖沙留下的坑洞可能是其中的罪魁祸首。
这些沙坑在湍急的河流上会形成一个个旋涡,它们就是为河神捕捉“贡品”的帮凶。
想到这些,陈三郎也有些后怕,下河游泳凫水的爱好,以后只能在大上海的游泳馆里解决了。
家乡,记忆中那个充满野趣和快乐的生活,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实在闲着没事干的时候,陈三郎在午后回去打谷场边的大槐树那找乐子,这边现在已经成了村民们夏日休闲打牌的好去处。
五块钱一局的麻将或者纸牌斗d主,几天玩下来,陈三郎也有点上瘾了。
在外边闯荡的这些年,大钱赚过,什么样的荒唐事也都已做过,但唯独没有沾染过赌博,对陈三郎来讲也算是一件幸事。
这种在各地乡村小赌怡情的牌局,在他看来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三老板,要我讲人这辈子挣那么多钱有啥用啊!你看我,每天小酒喝着小牌抹着,衣食无忧、不少人钱不差人钱,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也不比你们这些闯大码头的大老板们,差到那去!”
40多岁堂兄的这种超脱的生活观,很合陈三郎当前的心意。
人生的繁华过后,一切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种超脱避世的情节。
“三郎,做人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像你们这些大老板,现在钱多的几辈子都用不完了。做人就不能再围着钱打圈圈,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做点慈善啊什么的。我看有些土豪大款,腰里有几个臭钱,不是吃喝嫖赌,就是为虎作伥。这样的人钱越多就越是祸害,这辈子看不见下辈子也会遭殃!”小学教师退休的小叔对于人生、金钱感悟的境界,就比堂兄的生活态度高明多了。
这些乡野村叟的处世哲学,如果有感兴趣的学者愿意花点时间做个搜集整理的话,会发现这些民间哲学家们的人生观、金钱观、社会观、宇宙观,一点也不逊于于那些殿堂之上的大师或高人们。
转眼之间,在老家这种乐不思蜀的逍遥日子就过去一个多月了,英花那边的催归电话也打到了家里。
“陈三郎你怎么回事啊!你一个大老爷们成天躺在老家让年迈的父母伺候你好意思吗?赶紧回来!公司现在缺人手!我给你一星期的时间,一周后你再不回来,我就找经理人了!你的生活跟我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接通电话后,英花没有给陈三郎任何说话的机会,一通责难、下了最后通牒后,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看来整天挺着大肚子去管理公司,真是把这个女人给逼急了。
村边树林里春夏时节“广东好过,不如归去”布谷鸟的叫声,早已被铺天盖地的蝉的鸣叫声所取代。
出狱之后身体、心理修养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生活还要继续,下半辈子既然不想回来做守家的农民,那就还要继续奋斗。
“三儿,还是回去吧,不为你自个着想,也要想想你的一双子女,老是让别人帮你养着,算个什么事啊!”
“哎,英花这个大媳妇,真是可惜啦!你看看吴巷老吴家现在都发达到了啥程度!过年的时候市长都去他家拜年!”
晚饭的时候,苍老的父亲一说到英花这个前儿媳,还有吴新吴和尚家目前繁荣的盛况,原本好好的情绪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爸、妈都不要说了!我明天就回上海!”父亲的叹息刺痛了陈三郎处在休眠状态的那根好斗的神经。
现在谁都可以相比,唯独这对夫妇,他俩可是他陈三郎一手带出来的呀!
尽管这两个人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从内心来讲,陈三郎还是很不服气的。
吴新算什么啊!没有自己当初借给他的20万,能有他的今天吗?
英花再怎么牛逼,也是他陈三郎的前妻。
现在混得不如人家,靠别人的施舍过话,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过下去了。
再这样的消沉颓废,不但辜负了父母、前妻英花的期望,连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他陈三郎是浪子,但更是勇往直前的猛士。
监狱里那么多坏事做绝的囚徒他都不怕,还怕这点破生意和世俗的眼睛!
陈三郎觉得,灵魂深处那个充满血性的自己又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父母起床的时候,发现陈三郎已经离家了,堂屋供桌上留下了一张字条:
“爸、妈,我回上海了,过年再回来看你们二老!三郎。”
陈三郎的归来让英花如释重负,从他闪烁的眼神里,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拼命三郎”彪悍、干练的影子。
整个交接过程异常简单,工商税务部门法人代表的变更,在陈三郎回来之前就已经完成。
连总经理的名片、陈三郎印章,办事周到的英花都为陈三郎备好了。
德邦物流那边正在做新一期的加盟分公司的经理人培训,所以陈三郎回沪的第二天,就马不停蹄的前往该集团的培训中心报道了。
半个月的全封闭集训归来,陈三郎直接上任,接过了英花手里的指挥棒。
“三郎,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你不会让我再操心了吧!”
就要离开公司,再次回归家庭做全职妈妈的英花感慨的说道。
“英姐,你就放心吧,从今往后赚钱的事情交给.....。”陈三郎差点说交给他了
“交给吴和尚,你老公!呵呵。分公司这边,你就等着按期收银子吧!呵呵。”
“但愿如此吧,呵呵。今后这间公司的发展就靠你了,好好干啊!”
英花开心的笑道,对于陈三郎的办事能力,她从来都是放心的。
“英姐提醒你一句,男人有钱就学坏,你们家吴和尚虽然老实,也禁不住外边小丫头主动勾搭啊,哈哈!”陈三郎开玩笑的提醒道。
“英姐我早就从你那学乖啦,呵呵!没事放心吧,随他怎么折腾,钱袋子归我管!”英花潇洒的点上一支烟。
在英花的眼里,这位从前最亲爱的又让她恨得牙痒的男人终于长大了。
而身后那位这些年默默支持自己、为自己排忧解难的吴新吴总,她的现任老公,英花突然之间觉得,在感情上真是亏欠他太多太多了。
从再婚以来,英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公司、两个孩子、为前夫陈三郎翻案的事情上。
只有在遇到需要出钱、需要解决问题的时候,才会想到现任的丈夫吴新。
他简直就成了英花公主雇来的既能赚钱养家,又能帮着做事的全能帮佣。
这样对于吴新来说是不公平的,以他的条件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更年轻漂亮、没有任何负担的女孩做老婆。
可这个家伙多年以来,一直这么屁颠屁颠的宠着自己,召之即来来之能战。
真是辛苦他了!亲爱的吴新老公。
英花觉得,自己对于前夫陈三郎已经仁至义尽,在感情上必须要割舍了。
从今往后,她只能是吴新吴总的好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