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带着疑似可能是中州王子的孩子,玖儿一行人更是入不得中州国界了。
在炎国范围内,尚且遇上如此嚣张的追兵,何况别处。
马车上的孩子身上发着烧,他们这里带着的外伤药还算足够,但能解表退热的汤药却是没有的。
于是傍晚的时候,他们趁着城门没关,直接进入了炎国边城。
大些的地方药铺子多,抓药治病都方便。
索性遇上了还靠谱的郎中,两副药下去,烧退了些,不那么滚烫了。
“烧虽然退了,可到底这也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我们这么救了他,难道还能一路带着走不成?”薛白螺想的问题还挺实在的。
师门有训,不与朝堂打交道的。他们带着一个如此身份特殊的孩子,岂不是给自己找事惹祸么?!
“那遇都遇上了,总也不能见死不救把他扔在路边吧!”冉明珠对此就比较无所谓。
“何况,说是说什么不与朝堂打交道,那子蘅公子还不是朝堂上的人,早八百年,就跟咱们少主做了师兄妹了。”
薛白螺冷哼:“已经都不在是师门的人,提他干嘛?”
“话不能这么讲。人是可以说走就走,情却没法说断就断……”
“你俩有完没完?!”玖儿听着他俩拌嘴,脑袋疼,“你们不困吗?几更天了不知道?”
一句话,抬杠的两个姑娘便再也没了别的言语。
他们为了方便,临时就近找了一间条件不怎么太好的客栈住下。然后一直忙活着这个孩子,到此刻,已是寅时,说不困,那是假的。
于是,两个侍女在他家少主的催促之下,懒得洗漱,走出房间各自和衣睡了。
玖儿做木工熬夜惯了的,这会儿反而不那么困,也是为了防止夜里再有什么状况,他便一宿没合眼,坐在孩子床边守着。拿了纸笔勾描出几个小机关设计图,越画倒是越来了精神。
第二天一早,那孩子醒了。
大约一路逃亡被折腾得够呛,即使此刻醒来,那也是一脸风尘仆仆的疲惫。
但他胜在眼睛长得好看,圆圆润润水水灵灵,睫毛还长长的,一下一下的开合之间,显得格外聪明伶俐有神彩,看起来也很像是个机灵的淘小子。
“你别担心,这里是炎国边城,没有中州追兵。很安全的。”冉明珠一边说一边给孩子喂了几口水。
那孩子也是渴,大口大口的喝了,润了润喉咙,然后也不说话,就只拿眼睛瞄了屋里的几个人。
“你一个人跑出来的?”薛白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冉明珠见她问得直接,便又补充:“你就实话实说的好,若是能帮你的忙找找家人送你回家什么的,我们也都会尽力的。”
玖儿穿着一身箭袖的男装,打扮得干净利落挺拔俊秀,抱臂站在男孩身边,她开口说道:“我们就是一些江湖工匠,也不是哪个国家哪个朝廷派来的人。既然出手救你,肯定也不会害你。但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等你伤好点,送你些盘缠,你爱去哪里,都可以自便。”
玖公子自是没有兴趣逼迫别人说隐私的。
即便只是个少年,说还是不说,那也都是他自己的权利。
男孩闻言,蹙眉沉默,似乎是在斟酌思量。
最后,他还是选择开口:“就只有我一个人跑出来的。我叫文景。身份有点特殊,我是中州国主的第十二子。封地就在青州,离炎国边界不远处。原本父皇也不如何宠爱我。如今……国中出了大事,当然也就没人知会我,我想回去一看究竟,结果还没出青州,便听说另立新君的消息,立的是我十六弟。接着,便是一路遭到追杀了。我换上了女孩的衣服被身边的侍卫护着往炎国跑。沿途负责保护我的亲信,不是死了就是走散了,到最后就只剩了我一个。要不是昨天遇见你们,我恐怕也是没命了。”
“是谁这么赶尽杀绝?你那个新君弟弟?”
“我弟弟才七岁,这种斩草除根杀人放火的事儿他能懂么?!”
文景自己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他朝堂上的事情经历得也多些,自然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他叹了一口气,却好像也不怎么太惋惜的幽幽说道:“傀儡皇帝好控制。若是我,也会选个七岁的孩子做新君,杀了那些成年的和碍事碍眼的。我们中州国,怕是快要亡国了罢……”
“瞧你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谁说不关己啊,可我心疼也没用啊!”文竟索性也没了什么王室风范,盘着腿坐在蒲团上聊天,“就好比说,我父皇薨逝了,我肯定是应该伤心的。我也确实心情不好,但仔细一想,我心情不好也不过是因为为人子我没有恪尽孝道。没能奔丧守灵。但其实论起亲情感情来说……我今年十五岁,但我可能十年里就见过他三五次,你说,这感情它在哪里?!从小我母亲就不受宠,她不在了我就更不受宠,没成年早早的就给我放逐到封地去,跟家国政治沾不上半点边,至多不过是个闲人。国家兴亡,离我很远。追杀倒是离我很近,你要是我,你说这冤不冤?!”
好像……还真是有点冤。
薛白螺和冉明珠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
“谁让你是皇子呢!这都是命。”玖儿如是说。
文景说:“我要是能躲过这一劫,逃出生天,这辈子隐姓埋名,再也不当什么狗屁皇子了。”
他想了想,又跟玖儿打着商量:“这位哥哥,你既然救了我,那你收留我呗。你们不是说你们是江湖人么,我从小就梦想当个江湖人。带我一个呗!”
薛白螺轻嗤:“你当是开玩笑呢?说带你就带你。再说,我们救你都是多管闲事了。”
“那你们救都救了,总不能把我就此扔下不管了吧!?”文景打着商量推销自己,“你们别看我年纪小,又是个皇子,以为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是个废物累赘拖油瓶……”
冉明珠:“……”
薛白螺:“……”
玖儿:“孩子,拖油瓶这词不是这么用的,别瞎说……”
三个未婚姑娘,哪里冒出一个活见了鬼的拖油瓶?!!!
文景才不管什么词汇往哪里安置。他自顾自继续说:“我其实从小跟身边的人学骑射,我基本功还是扎实的,而且我脑袋聪明机灵,求生欲还强呢!你看,要不然我一个孩子,能跟那么多追兵周旋这么久还没死么?!我要但凡傻一点,缺点心眼,早见阎王去了,还能等到你们来救我?!”
事实证明,在人生碰壁前路遇阻的时刻,努力推销自己的行为,还是很有用的。至少文景在这努力自救一番之后,玖儿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他一起了。
她看着文景,觉得的确是个挺漂亮挺机灵的孩子,而且舌灿莲花的,很会讲话。她觉得吧,这小子跟她投缘。
于是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我先收你当个记名弟子。日后你要是还有机会能回中州国当你的王子,咱们今天这事儿就算没有。若你铁了心不跟中州再有什么瓜葛,那我们回鬼府后,我就正正经经的再收你一回,让你入我的门给我当徒弟。你看如何?”
“好啊好啊!”文景说着,也不顾忌自己挺尊贵的王子身份,扑通一下就跪了拜师。
“师父在上,我就拜了啊!”
玖儿虽没拦他,但还是出声提醒:“说了是暂时记个名的徒弟,我们还得彼此磨合一下。你好歹也是中州王子,万一过后你后悔了呢!”
“不能不能,我做梦都不想当王子,我就想当个江湖大侠。”
“可我也不是个江湖大侠,我就是个工匠。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我不!我不考虑。我就认你。”文景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活的江湖人,绝对不肯给对方反悔的机会,“反正你就是我师傅了。”
“但是……”玖儿还有点犹豫,“万一过后我后悔了呢?你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太听话。”
“谁说的?!”文景收敛起自己骨子皮小子的属性,规规矩矩磕完仨头站起来,“我可听话了呢!师傅你说东我都不带往西的!”
于是,就这样,玖儿捡了一个徒弟。并且还是想甩甩不掉的那种牛皮糖属性的徒弟。
冉明珠有点唏嘘,多少人求着鬼府少主能收个徒弟,这么多年,她都一次没点过头。谁知道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一个皮小子入了师门。
这小子年纪这么轻,一入鬼府却有少主当师傅,这样一来,岂不是连鬼手萧乾坤或者靑虎那种资历高深的大师傅都得跟这小子师兄师弟相称了?!
冉明珠想想都替他们吐血。
薛白螺冷眼旁观,不禁提醒:“少主,我们师门教诲,不得与诸国皇室或朝堂上的人……”
“说是那么说,可做谁又那么做了?”玖儿丝毫不以为意,她向来是个把规矩当尘埃的人物,那些教诲祖训,有用的时候祭出来塞塞悠悠众口,没有用的时候,拂拂袖就看不见了。才不当真。
这点上来说,和他师父和他父亲,也都一个鸟样。
要不怎么说,叫一脉相承呢!
文景虽然看上去是个调皮捣蛋混小子,一路被追杀也顶多让他受了点伤,没让他吓破胆,但毕竟孩子依然是个孩子,受了那么些大大小小的伤,到了晚上又虚弱起来,发了烧,吃了药,一头睡下,还时不时的说些胡话。
做的梦也是噩梦,让三个轮流守着他的姑娘看了,又很有些心疼。
玖儿就此也就没怎么犹豫收他当徒弟的事情了。
虽然这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点不小的麻烦。但她也从来不是个会纠结后悔的人。
文景的身体需要休养,不适宜赶路,玖儿他们也就一直歇在客栈之中,哪儿都没去。
如果要走的话,接下来中州也绝不会是他们的选择了。
前又战乱后又文景,他们得避开中州,取道西南,低调着,一路入楚国,回鬼府。
玖儿起先是这样想的,也是把这安排计划跟底下的人都说好了的。
临行前,他还收拾了一点东西,想要寄存在这边城的某一处,再给洛承锦送个信儿,让他自己派人过来取。
但事实总是难料,他信儿还没送,洛承锦就自己来了。
而她想带着文景离开边城,却无论如何,都走不了了。
原因也很无奈。
中州国的军队兵临城下,小破边城被围困了。城中守备的兵将本来就是阿猫阿狗没几只,囤的粮草更是支撑不了多少天。
城守是个没头苍蝇,站在城门楼顶上向下望,看着乌泱泱的敌国军队,很给炎国人民丢脸的直接跪了。
跪了不算,他还想开城门投降。但他手下的偏将却比他有血性,直接把城守给定了个叛国罪,按在城门楼下咔嚓一刀给斩了。
玖儿作为围观群众,觉得斩的好。但斩完了,怎么抵御大军,就是个问题了。
那中州国的大军,来的又快又蹊跷,显然是有目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中州那边派过来使者送信,目标明确,要的就是中州国逃亡出走的王子文景。
炎国的兵将不知王子是谁,但中州那边却很贴心的给附上了一张画像。
玖儿正犯愁着怎么把文景给藏好不被发现,洛承锦这位炎国未来的皇太子,带着他的大军,风光登场了。
再次见到玖儿,他的第一句话是……
“恭喜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