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舒将“天罡变”一一演示,她先前所言不虚,这套功夫刚猛绝伦,她一个女子使起来如同粗鲁汉子,确不大好看,不过事有紧急,此时江月也只是在心里暗笑,不敢显露。
一月下来,江月与洪舒二人练功不怠,到了饭点时则装作无事,不让那送饭的人知晓他们练功。其实石川已知他们所为,那暗洞藏的极为隐秘,洪舒观察了数遍都未发现,只不过即使知晓了“天罡变”的功夫招式也无用,这功夫的心法他却得不到,此功招式大开大合,极为简约,内劲却繁复庞杂,真气运劲与世上大多武功都不同,世上大多武功运功时讲究丹田纳气,厚积薄发,此功却需将丹田之气输送全身,假以敌人劲道充盈丹田,是故能借力打力、越战越勇。
他二人身居险境,潜力迸发,可谓日进千里,却仍旧不得要领,不免心浮气躁,不过这浮躁气氛,每每被尴尬气氛打破,每次两人要于便桶方便之时,另一人则转过身去,各自笑的扭捏。这一日他两个练完功休憩,江月一时兴起,跑了几步,使出“凌云渡”来用脚一蹬铁墙借力,纵起竟可达三丈,落地尚未习惯,一个踉跄,跌到在地,却说不出的兴奋。
洪舒见状“噗嗤”一笑,道:“你这夯货,摔倒在地,竟也能痴笑如斯。”
江月哈哈一笑道:“我只是开心没了准头,原先轻身一跃,至多两丈,方才使‘天空相’一跃,可至三丈,自然兴奋。”
洪舒瞅了瞅四周,故作朗声道:“你的轻身功夫原本就高明,这‘天空相’又恰巧是轻身法,看来你的天赋在此,不过我们练功已有月余,只是精进了些许,要脱身还差得远,需得加紧练习。”
江月道:“我爷爷曾说,凡事欲速则不达,我且静静心。”说着从怀中拿出了那本《金刚经》,就着天窗亮光,读了起来。
洪舒见他如此,也无可奈何,一月下来,虽说江月精进出人意料,却也是疲累不堪,只是问了句:“你读的甚么书?”
“《金刚经》,一本普通的佛家经典。”江月边看着书边回答了她。
洪舒走到江月身边坐下,突然用左手掐了掐江月大腿,江月疼的“哎唷”一声,身子缩了几分,边揉搓着大腿边怒道:“你这姑娘又害了疯病,掐我作甚?”洪舒又靠近江月几分,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小子不识好歹,功夫稍有进益,喊那么大声作甚,刚才我顺着你的话说我们的功夫离脱身还差得远,只是为了给那送饭的仆人听去,今晚我们就离开这个地牢。”说道此处又故意将声音提高,“你这夯货竟还有心思看书!还不加紧练功!否则我们哪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月闻言一阵讶异,也轻声道:“你说我们今晚能离开这里?我两才练了一个月啊?”随即又大声起来,装个好吃懒做的赖汉,道:“老爷累了,什么破功夫!明天再做计较,你这婆娘休要烦我!”
“不错。”洪舒又轻声道,双手却抓住江月双肩,假装不满地摇了起来,边摇边轻声道:“打开这天窗原本便难不倒我,我教你的时候只使了三分功力,只不过我轻功不济,够不到铁栏,故假装与你一同新修功夫,不想你的轻身功夫如此高明。”转而又嗔道:“你这夯货到底练是不练?”
江月道:“你的轻功不济,我也无这等神力,如何打得开?”又推搡开了洪舒,瘫在一旁罢手不屑,大声道:“不练了,不练了,打死我也不练了,反正到了三月,你我便可出去了,还练个劳什子?”
洪舒见他装得极像,禁不住笑了出来,只得掩住嘴,压低声音道:“脱了你的衣服,我的裘皮,束成绳子,抛将上去捆住,便可扭断这铁栏。”
江月道:“你早能将铁栏扭断,何不早出去?”
洪舒道:“笨蛋,我不是说了我的轻功不济,需得靠你。”
江月道:“方才我也试过了,纵身一跃,也至多三丈,也够不到那天窗。”
洪舒拍了下江月的脑袋,说道:“枉你医术学得精,怎地这般糊涂,我既然能打开着牢笼,便能用掌力推你上去,到时候你再使用轻身法,便能出去了。”
江月被拍了脑袋,倒并不懊恼,更恍然大悟道:“到时候我在外边,在用这‘绳子’将你拉上去,对否?”
“你的榆木脑袋,终于开窍了!”洪舒又拍了下江月的脑袋。
江月摸摸自己的脑袋嗤嗤笑了起来,说道:“再聪明的脑袋,被你如此打,也成榆木脑袋了。”
一月下来,洪舒首次见到江月如此甜笑,又被他逗乐,心里更亲近了几分,此时石墙外传来细微脚步声,被洪舒察觉动静,对江月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轻声道:“送饭的仆人又来了。”
她刚说完,墙上的一道暗格已打开,递进来一个匣子,这暗格磨合的巧妙,只能从外向里打开,这仆人已送了月余的饭食,每次从暗格小窗递入,都会站定探头观察一会儿里头的动静。
洪舒瞥了一眼,随即又假装嗔怒,站起身走到一侧:“哼!你这夯货这点苦头都吃不了,一看就成不了大事。”
江月一阵暗笑,接着又懒洋洋道:“成不了就成不了,能成大事的固然是英雄,也要我这种平凡的人来衬托。”伸个懒腰站起,走去将装了饭食的匣子提了过来,同往常般拿了份给自己,挑了些饭菜,剩下好的,都一并留给了洪舒。
两人拿了匣子中的饭食各自吃了,装作互不理睬,各怀心思,只等到半夜,月光微亮,星辰稀疏,透过天窗铁栏,映在两人脸颊,逃离牢笼时刻到来,虽说有些许兴奋,却也心事重重,紧张万分。江月脱了外衣,光着身子,洪舒将裘皮撕成几条,与江月的外衣缚了一起,束成了条五六丈的绳子,洪舒身子一跃,将绳子甩出,借力捆住了铁栏,使“天猛相”并“天暴相”力道,用力一拽,不曾想那铁栏竟是个样子货,不等扭弯,“轰隆”一声,铁栏崩塌,伴随墙石落下,江月与洪舒两人见状心头一震,侧身闪躲。事不宜迟,江月依照洪舒吩咐纵身跳起,洪舒使“天雄相”内劲在他脚底板一推,江月一并使“天空相”并“天捷相”内劲,倏地飞起冲天,用手扳住天窗墙沿,双脚一蹬使力,爬了出去。
“快将绳子甩上来。”江月喊道。洪舒右手顺势甩了几下绳子,抛至空中,穿过天窗,江月接住后,使“天猛相”力道,洪舒拽着绳子,同时使“天空相”内劲,随着江月拉绳子的力道被拉了出去。这下力道过大,出乎洪舒意料,她被甩至半空,坠落之时一声惊呼,砸到江月身上。
“哎哟”一声,江月倒在地上,似有无尽的疼痛,虽说已是深夜,江月睁开眼睛,就着月光,也能瞧见洪舒面庞正对着他,双眸灿灿,明亮如星。只因姿势尴尬,两人脸颊俱是羞红,只因天黑看不清脸色,此时却不是多想的时候,江月道:“方才一声响,动静实在过大,怕石川会追上来,我们得赶紧走!”
洪舒翻下身子站起,也将江月拉起,说道:“石川料想我们会往北方回徐州,我们偏不,一路南去,到了杭州地界,那有洪家的一个大分号,到了那里再做计较。”
江月也觉洪舒所言有理,看着月亮方位辨别方向,二人也算患难一场,又是少年性情,此时逃出生天,心中自然欢喜,无意之中互相拉着对方的手竟毫无察觉,一路南奔。
圆月铺撒白雪,大地白茫一片,二人在山林中穿梭,时而震落书上积雪,留下两条长影。少时,身后传来追赶之声,两人定睛一瞧,那队人马明火执仗向北追去,两人相视一笑,幸好方才抉择对了,此时才可脱逃。
又走了一个时辰,两人遥远望见城墙,正是江宁城,只是此时已过三更,江宁城中却无宵禁,反而灯火通明,好生热闹,倒是奇了。
“今日是元宵佳节!”洪舒忽道,几十日下来只是苦练功夫,忘记了已过新春,往年由新春至元宵,亲戚朋友,各地分号的掌柜都会来家里拜谒,正是自己最被宠爱的时候,此时却漂泊他乡,又想到除夕之夜自己的父亲形单影只,无人相陪,心中怪罪自己无理取闹,擅自出城了……千思万绪,在洪舒胸中翻腾,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江月见她如此,心中亦是感怀,忽感觉自己拉着她的手,此时竟无有芥蒂,握的更紧,并输真气于她,盼能给她温暖。
洪舒此时亦感觉到一阵暖流,知是江月好意,一时情难自禁,抱住江月倚在肩上哇哇哭了起来,不知是悲是喜,莺声嘶嘶,泪流如瀑,浸透了江月衣衫。二人尚在雪地之中,天气本就寒冷,洪舒的裘皮被毁,却裹了层皂色绸袄,江月可是衣衫单薄,只凭一口真气硬撑到此,此时又被洪舒泪水湿透,不禁打了个哆嗦。洪舒因抱得紧,也感觉到了,抬起头来,哭笑不得,拍了拍江月的肩膀,说道:“你这呆子,冷了就说嘛。”随即又想到今年可是眼前这位少年陪自己过了年,此时也陪着自己过元宵佳节,于是拉起江月的手道,“走,咱们进城,还好怀中银子没被石川摸去,这就给你去买套衣服,算作新年礼。”
江月闻言大喜,忽而又道:“不妥,听你说过这江宁城正是孙家所在,我们进去岂不自投罗网?”
洪舒笑得掩了下嘴,道:“又犯呆啦?再想想。”
江月知洪舒聪慧,常能思及他人不及之处,故顺着她想,忽而双眸一亮,喜道:“正是因为这是孙家老巢,追兵才不会想到往这里头搜寻咱们,江宁城里的孙家人也不会相信洪家大小姐在城中嬉戏玩耍,我猜的是也不是?”
洪舒满意地笑道:“还算聪明,走,进城陪我看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