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闻声看去,那女子靥若海棠,笑如春风,不是洪舒是谁,她见洪舒奔来,自己也脱兔似的地迎了上去,两人跑至跟前欲相拥,却都缩手迟疑了一阵,终究少年男女,此时更难为情。江月心道自己是堂堂男子,还需主动,洪舒毕竟不是个扭捏女子,两人几乎又同时上前紧紧相拥,完全不顾四周还有众多人物看着。两人又同时松了松,洪舒揽住江月脖子,江月怀抱洪舒的腰,兀自注视对方,心下害臊之情又起,两人都松开对方,低下头,将手搭勒在身后,羞得连脖子也红了一片。
墨霄见洪舒自将她认作那日船上的丁雁,见江月与她相拥,自然是一对情愫浓郁小怨侣,她是出家之人,见不得如此,只是冷冷道:“你们两个娃娃且去别处卿卿我我,这里待会儿有场好厮杀!”
江月与洪舒闻言互相做了个鬼脸,牵着手躲到一旁坐下,叙着近日故事。那日洪舒自乌镇郊外破庙仓皇出走,一连窜了几日,又被刚授受的地煞内力所冲,昏倒在路边,被一农妇所救,几日后苏醒,内力得以平复,神志也清醒许多,便想着到杭州洪家分舵,继而回到徐州洪家。洪舒去杭州路上也一路打听着江月讯息,一进杭州,正撞见洪诺与黄岐来寻她,三人便到了杭州洪家分舵安歇。
洪舒与父亲洪诺说了近日事故,洪诺一阵感慨,他知这位孙师妹曾倾心于己,后有种种缘故,两人终究不能共结连理,与此同时两家商业争霸,结下种种怨仇,却始终未曾伤害彼此情感。如今她为人所害,洪诺心中忿忿不平,心道这乌荆阁为祸武林,定要想法子除之。安顿一阵后,洪诺又想起曾经要送洪舒去清灵派学艺,便决定此时送女儿过去,一是清灵派强盛,那乌荆阁若要找洪舒麻烦也必不敢去,二是清灵派剑法天下一绝,让女儿长点本事也是极好。洪舒对学艺之事倒不在心,只是近日从陆家得知江月随清灵派去了闽地,心道江月说不定也随同他们回了普陀山,此去正好见他,这份心思自然不能让爹爹洪诺知晓,只是莫语首肯。
洪舒被送到清灵派时,两个执事弟子心头一惊,只因丁雁、萧雨歇五人刚回普陀山,这洪舒长得忒像丁雁。洪舒走进山门内,清灵派所有弟子都为之一怔,直至丁雁走了出来,两人注视对方,如同照镜子一般,呆立当场,许久才回过神来,说来也怪,两人因此成为极好的朋友,只是听说江月与墨霄海上遇难之事,洪舒“啊”得一声便哭了出来,丁雁被情绪感染,两人悲痛至极,执手相看,涕泪俱下。今日是洪舒来普陀山第五天,此时洪诺与黄岐早已回去,却在此时墨霄带着江月前来拜山,洪舒与江月久别重逢,一时喜不自禁,相拥在一起。
朱九琴生的清风朗月,自八十一台阶缓缓飘飘而下,如同仙人下凡,看似步履蹒跚,细观却是每一步都不沾地,脚底以无形真气隔离地面,若没有极深的内力与运用手段,无法做到。朱九琴见到墨霄所背之剑剑柄,乃是玉霄昔日佩剑,一时脸上僵住,惊喜、迟疑、悲痛、遗憾并至,心中无限感怀,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问了句:“玉霄师妹的兵刃却如何倒了师姐手中?”
墨霄冷哼一声道:“那是师妹在天有灵,假手贫道手刃忘恩负义的畜生!”她所说的“畜生”,指的自然是朱九琴,清灵派诸人对这位掌门敬爱有加,听墨霄如是称呼,隐隐便要发作,只见掌门罢手,众人便按耐住了。朱九琴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泛着愧疚之色,道:“也罢,你们姊妹情深,这兵刃还请道长好好保管。”
墨霄又道:“朱九琴,今日我来,一是为师妹报仇,二是要与你们清灵派见个高低。”
朱九琴道:“此时距‘坐而论剑’尚有三年,蜀山与清灵两派孰高孰低,也不急在这一时,至于师姐要为玉霄师妹报仇,此事全系九琴,与清灵派无干,你我可寻个僻静处了断。”
墨霄阵阵冷笑,道:“哼,我偏要在此打败你,世人称你坐断东南,似与那孙仲谋比肩,那孙仲谋为保江东基业,能屈能伸,是真英雄,不想‘坐忘先生’却如此重名重誉,依贫道看,不如改改,叫‘坐死东南’吧。”
朱九琴毕竟是一派之长,自己名誉是小,门派名誉为重,见墨霄咄咄逼人,便双手抱拳,道:“如此,便请师姐赐教!”
墨霄道:“好,三招为限,若这三招你占不得上风,便算输了。”
众人只觉这墨霄好不讲道理,比武不占上风便算输,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朱九琴知是自己亏欠了玉霄,情理上便输了几分,这份愧疚也就转嫁在墨霄身上,同时他也知两人若真要分个胜负,只怕斗个几天几夜也分不出胜负,若三招便能让墨霄下山去,胜负却又如何呢,便应声同意了。他两个分别站在道场的阴阳鱼眼上,无招无架,眼神凝视彼此,一股无形压力却四溢荡漾开来,压得清灵派诸弟子喘不过气,这将是一场世间顶尖高手的对决,在场诸人都凝神聚气,细心观察动向,唯一没有察觉的,只有坐在一旁,执手诉说心事的江月、洪舒了。
墨霄一声呼喝,“墨山”倏地出鞘,风急萧萧直冲,朱久琴见劲风凌厉,避退卸力,右手化指,左右各划了一圈,身形一矮,转身一扫,所有清灵弟子的配剑如同被召唤一般,“唰唰唰”出鞘,螺旋式合在朱久琴身前抵挡墨霄攻势。墨霄见状飞身上前,双掌展开,鼓足内力护己,犹如破天火流星,竟得后发先至,右手反握剑柄,跃起逆转倒圈,将朱九琴身前的剑都吸引过来,齐齐绕在墨霄周围随“墨山”一同旋转,由空中落下。此招唤作“倒转昆仑”,是聚力倒劈剑招,原本便威力极强,犹如擎天之主当头倒下,墨霄对这剑招加以改良,假以他人招数威势,借力打力,全数返还给朱九琴,边打边喊道:“第一招了”。
这第一招应对朱九琴不仅没占上风,反而落了下乘,凝神屏气,拉开架势,抽回一柄宝剑,使出本门剑招倏左倏右相抗。清灵剑法虽出自蜀山,被李白与自创剑招融合后,已大有不同,原本的道家剑法隐隐透出儒家之气。朱九琴剑锋抖转,将所有劈向自己的剑一一拨开之后,又连绵在一起,似一条盘旋长龙,绕在墨霄周围,杂乱无章地进攻。此招名叫“天地混同”,敌人仿佛处身于天地混沌之时,剑招出其不意,不知危险何处逼近。
江月与洪舒在一旁瞧得出神,他们心知这普陀山一战惊天动地,必然名扬江湖,传于后世,两位绝顶高手内力之强,剑招之奇恐怕天下已找不出第三人来。江月在少林寺见僧人修习七十二门绝艺,也无此等威力,那祖风和尚的“大金刚拳法”在江月看来可说是少林第一人,也只能一击数丈开外,而墨霄与朱九琴两人剑气横行十数丈,气浪崩云,洪舒也自忖打小见过许多江湖高手,也无一人可达此境,便是自己爹爹洪舒也决计做不到,两人一时面面相觑,心中骇然,难道天下真有人可将功夫练至这翻江倒海、移星换斗的境界么?
墨霄斜劈横扫,被困在剑阵中四处抵挡,剑气化作阴阳,阳为攻,阴为御,此为“日月凌空”,然御有余而攻不足,只因朱久琴剑势稳然有序,毫无空档,墨霄实难以冲破。这第二招显然是墨霄落了下风,一人一合,现下算作平手,下一招必须占上风,墨霄内劲一聚,呼喝一声,由周身穴道散发出去,皆化作无形剑气,直扑诸剑,“当当当”剑气与诸剑相交,闪出层层火星,无形剑气源源不绝,生生将诸剑击得粉碎,七零八落,“叮叮当当”悉数掉在地上。墨霄趁势而击,将无形剑气聚拢,包裹在“墨山”周身,双手画了个太极,那“墨山”凌空而起,墨霄随之转身飞起,双手握住“墨山”,先是横斜一劈,以无形罡气将朱九琴罩住,继而使尽平生力道,纵向劈下,此招唤作“再造乾坤”,任他天地混同,我自乾坤再造,任他混元一气,我自开天辟地,有天有地也好,无天无地也罢,天地之间,唯我一剑。
强横剑气直逼朱九琴,周遭屋舍“喀拉拉”抖动,许多琉璃瓦已被阵阵剑气崩落,朱九琴心道这哪里是比剑斗法,分明是拼了命要拆了这清灵派,毁了这些屋舍是小,自己愧对玉霄,送命也算是解脱,但若伤了清灵派弟子们却是不好,当即破了身边罡气,提剑纵起,欲将那剑气挡在半空,不料这墨霄的功力远超朱九琴想象,硬接此剑必然受损,他使腕力用剑轻拨,使一式“拂云弄彩”。这一式乃清灵初阶剑法,出自清平调“春风拂槛露华浓”,这一“拂”看似简单,只是将劲道拨开调转,却使足了朱九琴十成功力,仍旧不能将墨霄劲道化于天际,只得使剑势转为横向向外,顷刻之间,南面院墙被巨大气浪摧毁推倒,两名执事弟子被剑气弹起,各自喷了口鲜血飞出数丈,昏死在地上。
“明玉师弟!明珏师弟!”清灵众弟子关心那两名执事弟子安慰,却迫于墨霄气势,皆不敢上前,只听墨霄得意笑道:“朱九琴,到底是谁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