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和乌云珠的谈话
作者:北方的令秧在南方      更新:2020-03-29 20:57      字数:4229

回过头,我留意到漆金的龙椅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垫子,伸手按了按,**的,“这样坐着会不会不舒服?”

顺治来到我身边,拉着我与他一同坐下,我虽觉不妥,却挣不开他的手臂,只得乖乖地坐在他身边,果然,垫子太薄,咯得屁股生疼。

“顺治五年的时候,”他淡淡地开口,“一次早朝,多尔滚与众臣在下边吵成一团,我却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听着他们争论不休,我只觉得身下的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温暖,最后……你猜怎么着?”

我微蹙着眉:“难道……”

他自嘲地笑道:“不错,我这个堂堂天子,居然在文武百官眼前,就那么睡着了。醢”

他的语气中有着浓重的不甘,的确,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摄政王时代是不允许发表自己的言论的。

顺治看着我:“我亲政之后,立刻就将这垫子换薄,坐着不舒服才让人更有精神,才不会让人懈怠。”说完,他微微一笑:“坐了这么些年,也就习惯了。”

此时乌云珠在殿下轻笑道:“不是皇上习惯了,是皇上深知‘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的道理。缇”

顺治将脸一扳,喝道:“大胆,居然敢对朕讲道理!”

真是莫明其妙,我与乌云珠都吓了一跳,看着乌云珠既委屈又惊慌的站在那里,正义超人挺身而出,我瞪着顺治道:“我今天才知道‘伴君如伴虎’的意思。”

顺治看着我微一挑眉,我微眯着眼睛道:“不准学我!”那可是我的专利。

顺治看着乌云珠笑道:“看吧,我就说她从不怕我。”

赶情他们两个这是拿我做试验呢,我气恼地瞪着顺治和乌云珠,顺治笑呵呵地搂住我的肩,轻声道:“跟你闹着玩呢。”说着他又指着乌云珠道:“可不是串通的,她是真的吓着了。”

果然,乌云珠一脸的惊魂未定,顺治笑着说:“她呀,最不识逗,不像你,”他伸手轻掐着我的脸蛋,“胆子比天还大。”他又笑道:“近朱者赤,你们两个真应该多亲近。”

我心中微有些失落,鱼与熊掌,大概人人都想兼得吧?乌云珠是他的诗情画意,我则是他的新奇和自由,不过,我的新奇还能支持多久呢?如果我有朝一日不再有那么多稀奇的主意,他还会在意我吗?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要做的,就是破坏他们两个独处的机会。

我垂着眼帘道:“我与鄂姐姐自然是亲近的。”

乌云珠也轻声道:“臣妾有好些事情都想向娘娘学习,以后免不得多打扰娘娘了。”

我微一点头,又看着顺治笑道:“上朝是什么样子的?给咱们演来瞧瞧。”

顺治好笑地望了我一眼,接着双脚微分,挺直了腰身,直视前方,脸上的神情郑重而冷漠,他一手轻抬,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我微微怔住,他在朝堂之上便是这样吗?这种感觉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只能仰视。

我赫然发现,他原来有许多个面具,什么场合就带什么面具,对着朝臣时的冷漠面具,对着太后时的疏远面具,对着宫妃时的淡然面具,对着乌云珠的温和面具,还有对着我时的随性面具,不知哪一张面具后才是他那颗鲜活真实的心。

因为顺治还有公务要处理,我与乌云珠都不便久留,一前一后的出了乾清宫,乌云珠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那神态,好似她与袭人一样,只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小小宫女,坤宁宫与承乾宫并不同路,在即将分手之时,我猛然停住,回头朝着乌云珠笑道:“鄂姐姐不是想赏菊吗?本宫陪姐姐一同去可好?”乌云珠微愣了一下,随即便点头称是。

现时的御花园少了夏时的繁花似锦,多了秋时的天高风凉,乌云珠依旧是跟在我身侧,不肯与我并肩而行,说是赏菊,可我们两人分明都走些走神,我不说话,乌云也不言语,只是各怀心思地在园中毫无目地的游荡,直至有些累了,才走到湖心亭处歇脚,御花园的小太监机灵地拿来一些米面馍馍,我接过一个,掰下一小块,朝湖中撒去,平静的水面上立即溅起一丝涟漪,接着,无数条艳红色的锦鲤不知从何处一拥而上,抢夺食物。

我在进入御花园后首次开口:“鄂姐姐,你看这些鱼儿可还有趣?”

乌云珠走到亭边的围栏处,看着激烈争夺的鱼儿,轻叹道:“依臣妾看,这些身披锦装的鱼儿可怜至极。”

我心中微动,说道:“比起那些在江河湖海中自生自灭的鱼儿,它们可舒心得多呢。”

乌云珠微微一笑:“虽然衣食无忧,但这一生却只能活在这清湖之中,是何等寂寞。”

“怎会寂寞呢?”我盯着湖中的战场,“每过一段时间,湖中都会加入新的锦鲤,它们会打破原先的格局,让湖中重新充满生机。”

乌云珠的眼中微现迷茫:“新来的鱼儿也有强有弱,乍入湖中,那些身强体健的大鱼尚可自保,可怜的是那些小鱼,争不着避不过,无端的做了那些大鱼的牺牲品。”

我勾了勾唇角,将手中的鱼食投到稍远的地方,正好落到一条小锦鲤旁边,在那些大鱼飞快地游来之前,只一张嘴,便将食物吞进腹中,我指着它说:“瞧,鱼儿也讲机运,如果主人瞧得顺眼,对它青眼有加,用不了多久,这条小鱼便不输给其它大鱼了。”

乌云珠叹道:“不论大鱼小鱼,每日争斗所为的,不过是主人一时心血来潮的施舍罢了。”她抬起头,直视着我道:“并不是所有的鱼儿都想变成大鱼,大鱼要随时随地的争,无时无刻的斗,小鱼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能力,更不敢妄想得到主人的偏爱,只想安心的跟在大鱼身后,偶尔寻得一些残羹,便已心满意足了。”

我讽刺地一笑:“依姐姐所说,这些鱼儿当真是可怜至极,可为何有些鱼儿明知如此,还不安份的从江海之中跳到这清湖之中来呢?”

乌云珠沉默了一会,才有些恍惚地道:“它是被这美丽的清湖迷花了眼,更是……不忍舍弃主人的一片情谊。”

我微眯着双眼看向远方,沉声道:“那它对主人呢?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情谊?”我转过头,“据我所知,它原先是有过主人的,它对先前的主人又是什么样的情谊?”

“娘娘想不想听听这条小鱼的故事?”乌云珠的神色变得哀愁而迷乱,“三年前,它本应该住到这清湖之中,一直以来,耳边听到的都是主人的优雅俊秀,这使它对未来充满憧憬,可就在它兴致勃勃的准备参加甄选之时,却被告之它被送给了主人的弟弟,主人是天,没人敢违抗主人的旨意,那条小鱼也只好顺应天命,可天有不测风云,主人的弟弟不能再照顾那条鱼儿了,小鱼感于他对自己的痴心一片,不顾众人阻拦,想终生为他守灵。”

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她眉宇间淡淡的幽怨从何而来?

“不,”我看进她有些逃避的眼睛:“她孝,所以她不违君命,她义,所以她毅然下嫁病入膏肓的未婚夫,她不愧堪称‘孝义双全’。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我咄咄地道:“它是怕,被送与他人实是意料之外,它无力挽回,只得认命,可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个那样的结局,它怕主人再将它转送他人,所以宁可孤独一生做此选择,原因么……只怕是它早已对素未谋面的清湖主人倾心相许。”我试探性的说出我的猜测。

乌云珠的双唇略有些颤动,声音更是抖得厉害:“是……它原本死了心的,可对着主人,它的心又活了,原来主人竟真像传说中的那样,不仅如此,他还那样的温柔多情,小鱼忍受着众人的唾弃不顾一切地游进这清湖之中,只为能离他更近一些,可近了,却发现在他身边已有了另一条更为出色的鱼,只有在那条鱼面前,主人才会露出他的真性情,小鱼嫉妒,却也羡慕,小鱼不抱他望,只求能随侍在其身侧,能被主人偶尔看上一眼,余愿足矣。”

“只是这样便满足了吗?”我神色复杂地开口,“得到了玉筷子,便想用金碗来衬它,得到了金碗又想要华贵的衣裳,得到了衣裳又要宽大的房子了。”

“我不会!”乌云珠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随即她自知失言,慌忙跪下,“臣妾无礼,望娘娘恕罪。”

“你知道么?”我看着她轻轻地说:“主人身边的那条鱼不想给其它鱼一丁点的机会,它想独占主人,但是,它却管不住主人的心。”我的眼眶渐渐发热:“其实大鱼很羡慕那条小鱼呢。”我的眼泪抑制不住的滑落,滴在乌云珠身前的青砖之上,在乌云珠抬头之前我飞快地转身,带着袭人离开了湖心亭,亭中只剩下乌云珠僵直着身体跪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身前那滴迅速干涸的眼泪。

我想擦干脸上的泪水,可却总也做不到,它总是能从眼角再次流出来,我的确是羡慕乌云珠的,她是用她的气质、她的才华吸引住顺治,我呢?如果我不是凭着多出来的几百年见识,他怎可能会注意到我?新奇不能维持一辈子,当新奇变得不再新奇之时,我又该何去何从?

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因为,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它。

接下来的十多天,顺治倒有五六天住在坤宁宫,新进的宫妃有几个被翻了牌子,值得一提的是,被召寝的除了紫云和谌恩,还有娜拉,而且娜拉还是她们几个中第一个被翻了牌子的,看来人长得漂亮果然还是能占先机的吧。

这段期间卢山每隔个两三天都会列一张写着上百个菜名的单子,任我点选,有些菜名闻所未闻,我叫他再列一张以味取胜的菜单,因为我怕那些老外不能理解中式佳肴中的意境之美。

眼看着英使就要抵达了,正式接见的日子定在十月初一,不过在这之前,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九月二十六,是娜拉的生辰,太后特地叫后宫中所有的宫妃齐聚慈宁宫替娜拉庆祝,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娜拉只是个新进的宫妃,且只是个嫔而已,如何能让太后这样重视?各宫虽有疑惑,但碍于太后旨意,却没人敢不去,不过有两人未到,听说三阿哥的风寒之症反反复复近二十天,现在竟有加重的迹象,佟妃寝食难安,又如何有心思参加这样的聚会,一早便叫人来向太后告了假。另一个便是静妃,这种场合,她是不屑出现的。

真是世事无常,半个月前,在重阳宴上大出风头的还是淳嫔,现在则换成了容嫔。

我到了慈宁宫时,娜拉正亲热地拉着太后的手说着话,洛颜则没好脸子地坐在一旁,见我进来,娜拉也只是微微躬身行了个简单的甩帕礼,她本就生得娇媚,今天又是用心打扮过的,更是让人眼前一亮,看来今天所有人都要被她盖下去了。

太后只是淡淡的招呼我坐下,便又与娜拉聊上了天,她们说的是蒙语,我一句也没听懂,我不好奇她们谈话的内容,却好奇太后对我的态度,这么长时间以来,太后可是鲜少这么晾着我的。

洛颜一脸不屑的来到我身边,拉着我道:“皇嫂,咱们先过去吧。”

一路上,洛颜的小嘴叽叽喳喳个不停,说的只是一个内容:娜拉是如何讨人厌。

“哼!”她又开始了,“那个容嫔有什么好的?为什么皇额娘对她那么好?我过寿辰时都没这么大张旗鼓的,还有皇帝哥哥,瞎了眼才会翻她的牌子。”说完她又气鼓鼓地朝着我道:“容嫔自打受召后连走路都快横着走了,皇嫂,你可得说说皇帝哥哥,以后再也别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