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叶倾城已经走下台，听到这些脸霎时便有些发白，心中更是将苏玲珑恨之入骨。

而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苏玲珑身上。

苏玲珑微微一笑：“今日不过是才艺展示，何必定要一较高下。”

方才那位心仪叶倾城的年轻公子本就颇有不服，跳出来想为心上人出气：“苏小姐莫不是觉得自己琴艺比不上人家，因而不敢上台了？”

苏玲珑竟是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在原地沉默不语，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

叶倾城心中畅快起来，苏丹青比她看得更深，心中却是暗道一声“不好”。

而那位年轻公子看不出来的事情，诸位大人和夫人却早已了然。哪里是技不如人不敢上台，而是不敢压了表妹的风头！父母兄长不在身边，苏家现在由苏丹青掌家，怕是也没有传言里的那般好。再看看小姑娘头上孤零零的一根簪子，那些夫人大多都已经是母亲，都不禁起了怜惜之意，自然，也对苏丹青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有些鄙夷。

饶是苏丹青再沉得住气，那些夫人们的目光也让她快要受不住了。

偏偏那位公子还不肯住嘴：“苏家竟然出了你这样一个虚荣怕输的女儿，真是有辱门楣。”

那位公子能这么同苏玲珑说话，自然是有背后家族的撑腰。

因为他是当今窦皇后的外甥，窦威。

衣袖下，苏玲珑的手攥得紧紧，目光陡然凌厉：“玲珑本无心争这些，然窦公子所言关乎我苏门，倘若我赢了，还请窦公子为自己的言行道歉。”

窦威只觉得被她的目光吓得一颤，面上还是做得毫不畏缩：“倘若你输了，你便要向本公子下跪道歉！”

窦家只有窦威一位少爷，因而自然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宫里又有皇后这位姨母撑腰，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他娇纵跋扈、做事不计后果的性子，不过今日要定远侯府的嫡女给他下跪，实在过分至极。

众人都不禁为苏玲珑捏了一把汗。

“既然如此，若是轮到窦公子道歉，也记得要下跪。”苏玲珑面不改色道。

“一言为定！”窦威咬咬牙，叶倾城弹得那么好，而苏玲珑连准备都未准备过，自然是叶倾城的胜算大多了。

此时也在这么想的还有叶倾城，若是能让苏玲珑声名狼藉，就再也没有人阻她的路了。

“夏蝉。”叶倾城唤来夏蝉，轻声吩咐了几句。

楼阁上贺兰烬险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苏家小姐胆子可真大，这种赌也敢打，莫非是平日里苏侯爷老给她讲军营中的事，她还以为是在军中比试？这也太缺心眼儿了。”

台上已经摆好了一张七弦琴。

洛芳菲神色间有些担忧，但见苏玲珑从容地笑了笑，径自走到台上。

焚香浴手，她做来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初只觉得那琴声平淡如常，若白水煮粥，令人只觉枯燥乏味，窦威只觉得已经胜券在握。

“铮”的一声，琴音破空，犹如利剑出鞘。

宋景瑜神色微僵，他知道苏玲珑弹的是《广陵散》，《广陵散》此曲内容便是战国时期聂政为父报仇，刺杀韩王的事迹。这便是一个复仇的故事，此时花开繁茂，众人欣然，何以她却选择了这样一曲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

这一二段看似平常，众人只道她是技艺平平，可宋景瑜却知道，这一二段中暗流的汹涌，若非真正有心境的人是无法弹出的。他在这首曲子中，听到了仿佛长达了几个世纪的孤独隐忍。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乐声徐徐响起的时候，独坐窗前的萧珏便轻轻扬了扬眉，目光落在孤独奏乐的少女身上。

琴声声声催急，若金戈铁马踏沙而来，自有一股带血的凌厉。

乐声激昂，声声若泣。那是悲哀到了极致的痛转化成刻骨铭心的恨，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冤鬼前来向欠命债的人来索命。是不放过一个的阴狠，是要站到顶峰上俯视芸芸众生的冷漠。

日头明晃晃地照下来，照在她晶莹若雪的小脸上，她眼眸亮得惊人，偏生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刻骨的冷漠与讽刺。似修罗，却若神祗。

众人也渐渐收起方才轻视的目光，难掩眼中的一抹惊异。

她抚得悲凉，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不知怎的，竟教人想起心中凄凉的景象，渐渐地，就有人看得眼眶有些发酸。

复仇的乐章还在继续，这曲子已经令众人觉得心惊肉跳，从未见过一人将曲子弹得这么美，美得让人害怕。仿佛她就是那曲中的人，怀揣着恨意要去复仇，即使付出一切代价也在所不惜，即使再次进入地狱，也要拉人陪葬。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蹉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这一世，她为复仇而来，聂政为父报仇，她为了整个家族——苏门，断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一曲落罢，她上扬的媚眼若有若无地滑过叶倾城身上，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砍头的手势。叶倾城身子一僵，苏玲珑嫣然一笑。

美人一笑，仿佛北燕朝的春花一夜间便层层叠叠的开起来，美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

萧珏秀美的俊脸清冷依旧，长睫掩过眸中的一抹深思。

诸位年轻公子早已看得痴了，喃喃道：“人间竟有此等绝色，今日一睹，虽死而无憾矣。”

叶倾城脸色已然铁青，那张向来挂着清丽笑容的脸扭曲成一个狰狞的模样，瞪了一眼立在一边的夏蝉。

“小姐，您交代的奴婢都做了啊……”夏蝉低着头，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能如此顺畅地弹完整首曲子呢？

一曲终了，苏玲珑的手从琴弦上移开，众人才惊讶地发现，有一根琴弦已然是断了，显然在这之前是被人故意破坏过的！

一边抚琴，一边还要将断弦捻住，在旁人听来却无一丝杂音，依然将《广陵散》的激昂慷慨演绎得淋漓尽致，这是怎样的一种境界才能做到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