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客栈,萧珏坐在书房桌前,眸光淡淡地看着面前展开的信纸,若有所思——那信正是苏玲珑交给笙箫的那一封,倒不是他有意要打探别人的私事,只因苏玲珑根本就没有将信封上,而她这样聪明的人,自然不会是因为忘了这么简单,反倒像是一开始便无意隐瞒,又或者,像是一种示好。他素来不喜逢迎讨好,唯独这一次却丝毫未生出反感。
一旁的贺兰烬摆弄着手中的扇子,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模样,方看过了那封信上的内容,饶有兴致地笑道:“有意思,写信给靖王宋景瑜参她的姑父,这个美人儿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但凭这一封信未免单薄了一些,宋家人多疑,宋景瑜恐怕不会轻易相信一封匿名信去动自己的幕僚。”
萧珏垂眸思索片刻,淡声吩咐道:”笙箫,查清楚叶雍的同僚中有谁与他对立的,将信送过去。”
贺兰烬但微微一笑。
短短一语便已将利弊策略陈述详尽,贺兰烬能坐到如今这样的位置,靠的自然不是与萧珏的交情那么简单,无论从谋略还是手段,他无疑都是极为出色的。
……
苏府,汀兰苑。
方才写信时费了些心神,交代笙箫做事又说了一会子话,本就身子不大好,如今更是眼前一黑感觉下一刻便要失去意识——苏玲珑不由有些自嘲,当真是算计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想到自己的身子会来拖后腿。
苏玲珑今日并未让几个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一张精致小巧的脸上不施一点粉黛,带着苍白的病容,却丝毫不影响原本的美貌,不同于平日里的端庄清冷,反而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更加惹人稀罕,但无论是平日还是今时,这些呈现在那副容颜上都似乎毫无违和之感,大概便是所谓的“淡妆浓抹总相宜”了罢。
当然这并非刻意为之,苏玲珑也无暇顾及什么妆容,此举完全只是出于另一番打算——既然要与叶家人做一出戏,便更要将它唱好了,不然怎能叫人信服。
至于接下来的这份大礼,却不知叶家那边的人,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了。
……
离京城外的几十里地,郊外的溪水边此刻正有马匹在饮水。草原辽阔苍翠,士兵们在此小憩。
坐在一众士兵最远处的是个中年男子,他一身戎装,身材修长魁梧却不粗犷,显得力量分明。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眉目深邃,带着洞察世事的睿智,显得正气凛然,蓄着山羊胡,一眼瞧上去极为豪爽。
在他身侧坐着的女人正抚摸着低头啃草根的马儿头。那妇人穿着一身软甲,头发扎了个简单的风螺髻,生的妩媚张扬,一双上扬的丹凤眼简直能勾人心魄,即便人到中年,那份明艳依然不减分毫,然而吸引人的却是她那股子英姿飒爽的气质,她手腕间一只串了银铃的镯子,抚摸马匹的时候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夫人,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京城了。”中年男子望着远方的天——那正是去往京城的方向。
“也不知阿玖当下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妇人的神情一时便有些忧郁,“你我夫妻二人,常年不在京城,虽说西戎太过凶险,阿玖年纪还小,不能带过去。可这么多年,我们不曾亲自教导,陪伴,终究是我们亏欠了她。”
那中年男子闻言,也叹息一声,垂下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定远侯苏煜和他的夫人纪红纱。因着提前拿到了敌军降书,今日他们匆匆赶回来一则是班师回朝,二则也是出于对京城中小女儿的思念。而在这之前,他们也未曾向京城中通气儿,这般早日凯旋,大约也是为了给京城众人一个惊喜。
天下没有狠心的父母,也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奈何苏煜和纪红纱是注定要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而苏玲珑却不能同行。两军交战,手段眼花缭乱,绑了对方的亲友杀戮的事情不在少数,他们也只能忍痛和女儿分隔两地,至少在京城,苏玲珑的安危不必担心。
纪红纱似乎越想越伤心,继续道:“我时常在想,将阿玖放在京城中,是否又是真的安全。没有父母在身边,她过得又是否真的快活。我们每年年关与她见面,她总是待我们冷冰冰的,可究其原因,都是我们的错啊……”
苏玲珑和苏煜夫妇、甚至苏逸、苏黎都不亲,因为这些所谓的亲人自小并没有陪伴她。她亲近苏丹青、叶倾城,甚至苏老夫人,因着这些人都是与她朝夕相处的,这才是她眼中的“亲人”。在加上苏府那些“有心人”的刻意挑拨,苏玲珑便真的被养成了孤傲的性子,即便才名在外,性子却不讨喜,备受争议。而苏煜夫妇对待这个小女儿千依百顺,苏逸、苏黎两位兄长处处包容,无论苏玲珑表现得多么疏离,都不曾对她发过怒,因为,这都是他们种下的因。
苏煜将手放在纪红纱的肩上,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定远侯府已是最好的安身之所,这也是我们能为阿玖做的最好的一件事。阿玖乖巧懂事,即便如今任性了一些,总有一天,也会明白咱们的苦衷的。”
“她真的会明白吗,”纪红纱苦笑一声,眼里闪过一抹疲惫,“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阿玖如今变成这个样子,究竟是谁造成的,苏府……”她猝然住口,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苏煜。
苏煜自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面色也是微微一变,片刻后,叹了口气,握住了爱妻的手:“夫人莫要忧心了,咱们不久便能见到女儿,应该高兴才是。”
纪红纱闻言只是沉默不语。她是骁骑将军的宝贝嫡女,出身武将家族,家中也各个都是铁血汉子。纪红纱是最小的妹妹,上头有三个哥哥,所以自她出生,家中只有父母哥哥,根本没有那么多腌臜事情,见识的高门大户阴私少,便不晓得这其中的险恶。
想来若是晓得了,定是宁愿让苏玲珑冒着危险带在身边,也不愿将苏玲珑一人留在那可怕的苏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