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一个人逛商场,皮草专柜正在打折,她优雅的踱步进去,售货小姐立刻迎了上来,“这回我们店刚上了些新款,要不要瞧一瞧?”
灵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售货小姐给她一一展示。兔毛背心,修身,穿上很显身材;水貂大衣雍容华贵,最衬灵儿的气质;灰鼠皮帽子灵巧,配衣服白搭式样也新潮。那么多皮草看过去,灵儿最喜欢的还是狐狸皮。
她家的衣柜里,皮草陈列满柜,最多的便是狐狸皮。银狐,十字孤,白狐,灰孤。她只用手摸便知道是哪种狐狸。衣服穿在身上,天再冷也不怕。莫看狐狸小小一只,可狐狸皮功用强大。它死了,却把温暖留给世人,多伟大。
灵儿这次依旧买了件狐狸皮大衣,提着购物袋兴冲冲回来,迫不及待穿上试,在穿衣镜前搔首弄姿,不一会儿满头大汗。莫言忘了,现在可是七月天,皮草要穿,还要耐心等上四个月。
丈夫抱怨灵儿买的皮草太多,衣柜里的其他衣服都得给皮草让道。灵儿却依旧我行我素,你们男人平日里抽烟喝酒那么多,日日向空气排放毒气,我们女人被迫吸二手烟,不跟你们计较已是宽容了,如今连买自己喜欢的衣服都被你们管着,凭什么?于是丝毫不理丈夫的抱怨,皮草一件件自商场扫荡进家中。
盼秋天盼冬天,盼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终于盼到大地萧索,冷空气过境,灵儿如愿以偿的穿上皮草大衣,走在人群里昂首挺胸。你们穿羽绒服?啧!臃肿又没品,不若我一件皮草,里面只贴身羊毛衫,行动方便,毫不累赘,最重要是保暖。没什么比动物皮毛更能给人温暖,它们被人穿上身前,有心跳有温度,虽身死,可温度尚存。
灵儿穿着皮草招摇过市,远远见到购物中心广场上人头攒动,以为是什么促销活动,好奇心凑过去,原来是动物保护协会来这里宣传:善待动物,远离皮草。灵儿在心里嗤笑,这宣传语不过是依葫芦画瓢,人家广告上说要,善待生命,远离毒品。你便来个善待动物,远离皮草。真荒唐,皮草怎能和毒品相提并论?
广场舞台上有年轻男女举着喇叭正在大声痛骂人类对动物的残忍,下面却是长长的展示牌,大多是从网上找寻的资料,讲述的是一件皮草大衣的制造过程,照片触目惊心。
动物被人逮住,原则上先要处死,电击、药物昏迷或是窒息。不论哪种方法,死时绝对不会舒服。皮应在动物死后三十分钟才能剥离,不过有人说若在动物有意识时将皮活剥皮毛更显新鲜,做出的皮草色泽也更亮丽。单看那些照片,想象一下动物们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你,颤抖着,发出呜呜的悲鸣。命运无法改变,毛皮硬生生剥下,瞬间发出一声惨叫,不知道会不会痛死过去,或许致死也闭不上眼睛,就这样一直盯着你,盯着你,盯着你……
灵儿早知皮草如何而来,此时看了心中只觉得恶心,这么血腥的照片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太不文雅,怎么没有人管管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严嫌的撇撇嘴,转身离开。
却忽然看见一双眼睛,甚哀怨的眼镜,定定瞧着她,泛出两点幽光,像暗夜的鬼魅。灵儿眨眨眼,那一双眼睛竟然不见了,四下瞧瞧,展示板上正对着她那张照片上是一只被活剥了皮的白狐,它的皮毛上等,和灵儿身上穿的这件白狐狸皮风衣如出一辙。
“瞧什么瞧?弱肉强食,下辈子做个人吧。”灵儿对着照片上的白狐说。
整个冬天灵儿都裹在皮草里,晚上洗过澡后钻进被窝,老公忽然间掩住了鼻子:“怎么没洗澡就上来了?”
灵儿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怎么没洗。”
“那怎么这么臭!”老公用力嗅了嗅,惊叫:“你什么时候有狐臭了!”
灵儿白他一眼:“胡说,我怎么会有狐臭!”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都是洗发水沐浴液香气,“你鼻子有毛病。”
老公把她赶下床,“不行,确实有狐臭,你再去洗洗。”
灵儿仿佛受到奇耻大辱,枕头重重丢在老公脑袋上,“臭男人,我都没嫌你身上的烟味,你倒嫌弃开我来了。”
老公用被子把半边脸遮住,好不去嗅空气中浓重的狐臭味,“我是臭男人,那你可是骚女人,有狐臭,能不骚吗?”
灵儿气极,拿着枕头对着老公猛敲,老公终是受不了,拿着枕头被子去客房休息。灵儿又气又恼,跑到浴室狠狠冲洗身体,腋毛刮的干净,沐浴露打了一遍又一遍,浴室里香喷喷,她也香喷喷,摸进了客房。刚想让老公瞧瞧她的成果,结果老公一声嚎叫,看她如看病菌,“你怎么搞得?更臭了!”
灵儿当即摔门而去,再也不理会这个臭男人。
自此,夫妻二人开始分房而睡。平日见面,丈夫都皱着眉:“我说你去医院看看,听说狐臭也是一种病。”
“你才有病!”灵儿摔碎一个碗,恰摔在丈夫脚边,丈夫骂她不可理喻,摔门而去。
灵儿看着一地碎片气得直哭,好容易擦干眼泪出去上班,依旧穿着她心爱的白狐狸皮大衣,对着镜子臭美时不小心咬到嘴唇,竟然流了血。她凑到镜子前看伤口,瞧见口中利齿,尖的能撕裂皮肉。
虎牙?灵儿纳闷儿,怎么一晚上竟长出虎牙来?
她带着疑惑上班,电梯里拥挤,都是快要迟到的人,心情依然烦躁,有女人掩着鼻子咒骂:“臭死了。”
人人都皱着眉,灵儿嗅嗅,哪里有臭味?这些白领太矫情。
来到办公室,热情的和同事打招呼,同事个个笑容僵硬:“刘姐早。”短短三个字,一秒内道尽,逃也似的离开,脸上的表情很是厌嫌:“怎么这么臭?”
灵儿愣住了,狂奔进卫生间,一路上迎来惊诧的目光,背后一阵阵窃窃私语:“狐臭?好像是刘姐身上的……”
原来她身上果真有狐臭,只是自己闻不见,灵儿摸出香水喷遍全身,却是不管用,狐臭是自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任凭何种香水也掩盖不了。
灵儿不敢在公司继续呆下去,她请假回家,一路上遭尽白眼。她是毒气,要远离。她垂头丧气钻进浴室,要将自己洗涤干净,脱下衣服,却瞧见一身白毛。没错,她身上长出许多细细软软的绒毛,如一只刚出生的幼小的兽。
灵儿在浴室尖叫,镜子里的她露出利齿,两眼似宝石般闪闪发亮。她一巴掌把镜子拍碎,双手蜕变成爪,怒气上冲,都是兽的本性,
她嚎叫,四肢着地,蹿回卧室。床很柔软,刚脱下的白狐狸皮铺在上面,她恰好滚进去,脸深埋其中,听到一声强过一声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这心跳来自于身下,来自于那件白狐狸皮大衣,大衣包裹着她,似有双臂在背后拥抱,耳朵贴近心脏,所以极其温暖。灵儿就在这时看到了那双眼睛,两点幽光,带着无尽哀怨,垂死挣扎。
灵儿听到一声悲鸣,脑中闪过最后一丝念头,“其实,那些动物被活剥了皮毛,真的很疼,很疼。”
之后她就在也没有了思考能力。
窗外日落,夜幕降临,一切都归于黑暗。
丈夫下班回家,见到卧室一片漆黑,呼唤灵儿名字,却无人应答。来到卧室,床铺上平平整整,不像有人回来过。丈夫拨打灵儿手机,熟悉的手机铃声却在客厅响起来。
“去哪儿了?”丈夫纳闷儿,退出了卧室,
他忘了关灯,卧室在灯光照射下,床上有若隐若现的白色,倘若丈夫细心点,会发现它们。那是细细软软的绒毛,来自于一只丢失了皮毛的狐狸,它被人活生生剥皮,做成了时尚皮草。满足每一个女人虚荣心,可是到底它心有不甘啊,魂灵就这么留在了皮毛里,所以用它制成的衣服最是温暖。
现在它终于凭借一个女人的身体重生,它要回了自己的皮,同时也要去了一个女人虚荣的灵魂。这座城市里,似它一样被剥夺去皮毛的伙伴太多,它要趁着夜色去寻找它们,带着它们要回自己的皮,然后重生。
所以每天晚上,这座城市的房顶上,总有一只狐在游荡。
狐是白狐,毛皮顺滑,脚步轻快,像是漫步在月下。你看它偶一回顾,两眼泛着幽光,是两颗宝石,嵌在天鹅绒般黑暗的天幕里。你知道它在做什么吗?告诉你,它在寻找它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