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有选择恐惧症，所以每次做出决定的时候，都要由硬币来做出决定。因为这个习惯，他也有收集硬币的喜好，最偏爱的，是古币。张晓在一家报社当记者，常出门跑新闻，因此钻空子的机会也多，一句借口抓新闻，其实跑到古玩街去，淘几枚古币，拿在手心把玩，他的心情因此会变得明朗。

家中珍藏古币不计其数，其实常把玩的就那么几枚，近来也都被舍弃了，只一枚独自受宠，乾隆通宝雕母，背满文，据说能驱邪祛灾，对他这个跑新闻的来说也是一种心里慰藉。但他这枚雕母有些特别，币身一滴暗红印记，老板说那是血。谁的血？不知道。看着有些恐怖，可这枚古币着实给张晓带来了好运，这是事实。

每次出门前，古币在地图上转一转，停在哪条街，便去哪条街，一准儿有新闻。张晓觉得这枚古币是他的福星，所以有事儿没事儿手里总捏着它，心里便有了安全感。

近来天下太平，报纸没头条，主编很苦恼，把一众记者赶出去，新一期的报纸要有亮点，张晓在大街上晃荡，古币在五个手指间灵活的转来转去，他却长长叹一口气，“天灾人祸，要是有一个头条让我看抓，那就谢天谢地了，但是，怎么可能有呢？”

正想着，朋友打来电话，郊县某处煤矿塌方，挺严重的，经营者有意隐瞒不报，让他去看看。张晓喜上眉梢，当即匆匆赶去，果然的，除却换班休息的其余的所有下井煤矿工人几乎都被掩埋了，逃出来的寥寥无几，已属重大事故。这一条报道写出，绝对独家头条，报社成为大赢家，主编眉开眼笑，张晓得到嘉奖，亦是眉开眼笑。

像是从此没有了后顾之忧，古币是个鬼机灵，知道他心里的一切弯弯绕绕。捏在手指间转一转，说头条来，头条便来，心中所想，便是现实所发生。张晓像一个编故事的人，编出一个个惊天动地的传奇，传奇便成了真。不过半年间，张晓便成了新闻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大家都叫他“头条张”。头条张专爱报道那些肮脏险恶的事情，名副其实。

张晓尝到了名利双收的甜头，渐渐有些得意，得意之余把玩他的古币，发现古币上面的暗红色印记比以前鲜艳了许多，像是颗颗朱砂痣，倒是挺好看。张晓把这归结于他的好运气，运气好了，连古币也跟着光彩夺目。

名利总是会带来一些影响的，最直观的，便是丰厚的礼物和一场又一场的酒局，有拉拢的，亦是恐吓的，推杯换盏，小声耳语：“头条张，别人你随便报道，只别动我，感激不尽。”亦或是：“头条张，那天报道如果不更正，你就和这酒杯一个下场。”“啪”酒杯被摔得粉碎，张晓被吓得刚喝进去的酒瞬间凉透了心窝，半天也暖不热身子。

一次酒后乱言，张晓把古币的事情说了出来，周围人听了，哈哈大笑，张晓赌气，随便说了个名字，拍了拍胸脯：“明天头条上见！”众人只当他开玩笑，笑闹之后一哄而散。却在第二天发现那人见诸报端，包养情妇，劣迹斑斑。当时酒局上的人各自捧着报纸，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头条张果真神了，难不成他说的都是真的？

于是张晓家门槛快被人踏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专挑夜深人静时来，喝个茶聊个天，留下些东西，再悄悄离开，挥一挥衣袖，却挥不出两袖清风。

张晓心动了，看着房间里已塞不下的礼物，捏着古币在手指间转上一转，第二天又是一条惊世骇俗的头条新闻。只不过头条里的主角被他改换了姓名，他像是故事里的王者，掐一掐手指，便定下故事里人物的命运。黑的可以洗白，白的可以染黑，都不要紧，世间的事他说了算。

像是生长出一双翻云覆雨手，新闻拿捏而来。原来是知名院校新闻专业毕业的张晓，曾笃定新闻真实搬到的他，从此不再信新闻。因为所有的头版头条都只不过是编出来而后成真的故事。只要你有一枚神奇的古币，你就是造物主。

风头正劲，张晓却生了场大病，在家躺了一周，从新出门上班时，整个人竟瘦的皮包骨，两个偌大黑眼圈挂在脸上，嘴唇没有半点血色，走起路来像是个游荡的幽灵。朋友同事看见了都吓了一跳：“张晓，你得了什么病这么厉害？”

“贫血。”张晓的声音像个老头儿，“累的！”

他去找主编商量休假养病，主编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是我们报社的顶梁柱啊，你要是休假了，头条怎么办？只要你能弄到头条，不用来办公室，在家也是可以的。”

头条头条，张晓心里咒骂，城市就这么大，怎么可能日日天灾人祸，他每天编故事，脑汁都想干了，再也想不出什么新鲜事儿了！更何况家中礼品成堆，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买通了他的三缄其口得以庇护，他又该找哪个倒霉蛋来上下一次的头条？管不得这许多，他要休息，他只想休息。

张晓颤颤巍巍出了报社大楼，枯槁的手依然灵活的转动着古币，乾隆通宝也被他玩的包了浆，最是油亮水润的，竟是那一滴鲜红，仿佛在古币上流动，竟然有了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错觉吗？

张晓裹紧了大衣，却还是挡不住风吹来的剧烈咳嗽，他咳的身子弓成了虾米形状，不听颤抖，嘴边腥甜，手从嘴边移开，上面胶着着一团黏糊糊的东西，红的发黑，有腥气，是他的血。与在古玩街淘到乾隆通宝时看到的暗红色印记如出一辙。

古币像是在吸他的血！

张晓身子一颤，就听见身边人群的惊呼和刹车声的尖利嘶鸣。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腾在半空中，飞翔起落，不过片刻功夫。

落地的那一刻，他只来得及在心里念出一声后悔，因为在他刚走出报社大楼的时候，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天灾人祸，要是能来个头条，那就谢天谢地了！

于是古币得到感召，替他带来了头条，头条王病入膏肓心灰意冷横穿马路被撞身亡。绝对是头版头条，轰动新闻界。

张晓被救护车送去医院，报社大门前这条马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复又归于平静，夜幕降临，先时张晓出事的地方，如今躺着一枚古币，上面刻着乾隆通宝，背面满文，有一滴鲜红色印记，像是血的模样，颜色渐渐暗沉了下来。路过有人眼尖，拾起它来，觉得拿捏在手指间把玩，也是不错的。又是一场追随与交换，究竟是谁忙的谁，还不一定呢！全看持宝之人的心术了。

传说古币染血，能通灵。心正者得之，心想事成，驱邪免灾，富贵平安。心不正者得之，一瞬快活，快活过后，必得以血交换补偿，是为代价。然世间心术不正者多，古币日日饮血，滋养成精，成精而寻人，循环往复，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