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云高月倦 6
作者:我吼兴奋啊      更新:2020-03-31 13:01      字数:3828

云刚道:“月娃出生那夜,天上正是残月,她娘临死前,就给她取名作‘娜帕达娃’,译成汉话就是‘缺月’。咱们叫她月娃,别人却喊她‘残月’、‘缺月’,含沙射影,自不必说。你瞧她一副怕生的模样,不愿同外人多讲一句话。其实她因身世的原因,小时候遭同龄人瞧不起,吃了不少苦。她最好的玩伴,都嫌她出生卑贱,与她绝交了。”

许清浊心中隐隐作痛,说不出话来。云刚道:“所以风老弟怕她自卑,就给她改了名,叫作‘噶察达娃’,这意思是‘倦月’。我总听风老弟哄月娃说:‘月亮有时候出来一半,不是残缺了,只不过是月亮倦了,累了,不想全露面而已。’他每次这样一劝,月娃的心情似乎便要好上了不少,慢慢也接受了这名字,管自己叫‘风倦月’。”

许清浊心道:“这名字的后面,居然藏着这样一个故事,这位风先生光风霁月,着实令人敬佩。”敬仰之心油然而生,当下又跪倒在地,给墓碑磕了几个头。

云刚嘿了一声,道:“风老弟改名改得虽妙,不过这女娃儿倒把这‘倦’字牢记在心了,成日懒懒散散,几乎从不和人打交道。风老弟死后,除了老子,她极少和别人说话。老子瞧在眼里,真是头疼得紧,你得帮我一把!”

许清浊微微一愣,道:“我?我能帮什么?”云刚笑道:“你俩年纪仿佛,你不是此地的藏民,她与你相处,必然没那么多顾虑。你嘛,也多了个可以哭鼻子、洒眼泪的人,这不不正好么?”

许清浊急道:“我哪哭鼻子、洒眼泪了?”云刚笑道:“而且,今夜老子去探红教老巢,又不能带你去。你要活命,还不快去巴结她?”许清浊不解其意,问道:“活命?”

云刚道:“我在你丹田周围布下的禁封,就快要成了。没几天,两股内劲就此隔绝,再也不会发作。不过我夜里出门,打探消息,一去少则两日,多则三日。这期间,月娃可以为你护法,只是她内力远远不足,不能独自办到。我会在你体内预留一道真气,等你乱劲相斗时,让月娃以本门诀窍,催使这股真气,助你平复内魔。”

许清浊恍然大悟,心道:“原来风姑娘刚才不情愿的事,竟是替我护法。”踌躇道:“风姑娘能行么?”云刚笑道:“不知道,大抵能行吧。”许清浊急道:“什么叫大抵?若没把握,我性命不就不保了么?”

云刚笑道:“前些日子,你不吵着要回赫图阿喇寻死?现在又不肯死了?”许清浊脸上一红。自从认识云刚,他便升起了一丝希望,期盼拳神能挽救花如何,哪还会轻易言死?后经云刚开导,心情转好,更是死念尽除。

他虽没多提,但知以云刚之仁慈,必然肯随自己回中原救人。眼看不过几日,西藏的事便可了结,他也快能和恩师再见了。这时若因风倦月护法不慎,赔上了性命,那不是开玩笑么?

云刚瞧他模样,哈哈一笑,道:“不逗你了。你别小看月娃,她向来懒理外务,因此武功练得很纯,可比你这小子强多了。昨夜我已传她镇压之法,不会有什么差错的,除非......”

许清浊忙问:“除非什么?”云刚道:“除非你又像在固始汗家中时一样,脸皮薄,自己耽误了消劲的时机。”说话间,两人离开墓地,原路返回石屋,圈中牛羊不见,知是风倦月放牧去了。

云刚休息了半日,其间风倦月放牧归来,仍一字不吭,上了二楼。许清浊瞧了暗暗发愁,心道:“她这般冷漠,万一不帮我护法,那怎么办?”午后,云刚换了一身短行装,叫许清浊盘腿而坐,掌抵背心,渡入一道真气。

许清浊真气入体,浑身暖烘烘的,丹田更如火炉一般。云刚道:“我布下的禁封将要圆满,乱劲发作较缓,大约每四个时辰才须镇压一次。这道真气够你十次所需,耗尽之前,我一定会赶回来。”

许清浊已与他十分熟络,不多言谢,只是点头答应。云刚忽然压低声音,笑道:“记住,你若要月娃帮忙,得好好求她,可别把她惹恼了。”许清浊奇道:“为什么?”

云刚笑道:“我和你说过,她有个最好的玩伴,与她绝交了,对方还曾当着其他人的面笑话她。你知道这那人后来怎么样了吗?”许清浊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云刚笑道:“月娃从我这里学了拳法后,便将她痛揍了一顿,那倒霉娃娃一连三个月,都没能下床来。她父亲气鼓鼓地来寻麻烦,也给月娃乱打一通,躺了十来日。从此方圆十里内,再没人敢惹我徒儿了。”

云刚哈哈大笑,拍了拍一脸错愕的许清浊,大步跨出了门,骑上一匹马,踏草往拉萨方向而去。许清浊目送他不见人影,走回石屋,在自己房里坐了许久,心想:“等会儿和她说话,千万得小心。”

可风倦月却没有下楼,许清浊无聊之下,倒头睡去,醒来时已是黄昏。他揉眼迈出小室,只见门外的桌子上搁着熟肉和青稞饼,暗想:“她趁我睡着,下来给我送了吃的。”

感激之外,更想:“我要没睡着会怎么样?她就一直不下来,由着我饿肚子?看来这两日为了吃饭,我还得装睡了。”边吃边算,算出自己的乱劲,将在每日的子时、辰时、未时发作。

许清浊心知在这三刻,自己必须位于风倦月身边,不然性命有虞。然而云刚已走了小半日,他连风倦月的面都没看见,暗想:“莫说小心同她讲话,根本是没话可讲啊。”

没多久,天已全黑,藏地夜晚极凉,许清浊内力废了大半,抗寒有亏,云刚在固始汗处时,便拿了一件毛皮袄子给他御寒。许清浊坐在床头,裹在袄子里,闻小室漏风,风声催眠,直是昏昏欲睡。

忽地丹田处一痒,睡意顿无,暗叫:“子时已至,风姑娘人呢?”这些日子,他每逢乱劲发作之前,丹田处都会麻痒,明白乃双劲蠢蠢欲动,触碰云刚所设封禁的缘故。

他一感觉到痒,便知劫数要来,忙起身往外走去,可抬头一看,楼梯上下没有半个人影,心中一急:“风姑娘不是睡着了吧?”担忧性命,正犹豫要不要闯上楼去,只听步声响起,忙打住了念头。

果见风倦月缓缓走了下来,打扮与白日无异,扫了他一眼,忽道:“盘腿坐好。”许清浊喜道:“是。”依言抬脚上床,盘腿而坐。风倦月又道:“闭上眼睛,别胡思乱想。”

许清浊点了点头,坐直身子,闭目搭手于腹下。听得簌簌几声响,猜是风倦月脱鞋爬上床来,坐在了自己背后,脸上不觉一红。幸亏背对人家,不会给她瞧到。

隔了片刻,丹田一痛,双劲涌出气海,待要厮杀。许清浊忍痛道:“风姑娘,快,我......”话没说一半,只觉一只手掌按在自己背心,一股内力自督脉而入,引带云刚留下的浑厚真气,铺天盖地往丹田处而去。

许清浊屏息闭眼,便感有一幅幻象出现在脑中:一颗火红的圆球,犹如小太阳,立于一片混沌之中。那火球不住喷火,火焰千丝万缕,将要张开,却有一层乳白色的球壳挡着,大多溢散不出来。这时,一股白气赶至,或挤或压,将火焰尽数逼回壳内,剩下的部分,蒙纱一般附着在球壳上,使那外壳似乎坚固了几分。

白气一散,许清浊疼痛也俱止息,心知脑中幻象正是体内的情形所化。火球即是躁动不安的乱劲,白壳是数月以来云刚布下的真气屏障,而那白气是云刚所留,由风倦月催使的护法真气。

风倦月不仅替他消了乱劲,更引导多余的真气加强封禁,没有溢散一丝一毫,手法可称巧妙。许清浊方知此女果然如云刚所言,内功上的造诣不凡,佩服由衷,睁眼道:“风姑娘,你的武功真好!”

风倦月已下了床,闻言撇过头,半晌轻声道:“我比大牦牛差远了。”许清浊知她指的是云刚,暗觉滑稽,心想:“他师徒均非汉人,都不怎么尊师重道,可也不能这么叫唤自己师父啊!”

他还要多夸两句,风倦月早走出房门,忙唤:“风姑娘!”风倦月加快脚步,上楼去了。许清浊一阵失落,以手托腮,想了半晌,摇了摇头,打个哈欠,睡意重新袭来,于是倒头睡下。

这一夜他睡得迷迷糊糊,到了后来,腿脚似乎展不开,梦中微感不适。次日一醒,大伸懒腰,只觉不对劲,低头一看,敢情自己正盘腿坐在床上,怪不得没起身,就能伸懒腰了。

他暗暗奇怪:“我怎么坐着在?难不成我梦游练功了?”虽知一个人练功勤快,兴许会半睡之间,本能吐纳而不自觉。可他最近“藏花劲”给云刚封了大半,体内以“阴符劲”为主,须靠拳脚把式锻劲,并不是盘腿打坐的练法。

他心念一动:“啊,是了,一定是我睡得太沉了,辰时已至,乱劲发作。风姑娘叫不醒我,便扶我坐了起来,替我护法。”又想:“未必是叫不醒我,而是根本不想叫醒我,省得同我讲话。”

往厅里走去,桌上摆着许多食物,坐下吃了早餐,眼神不住往二楼瞟去,果然什么都没发生。他大感无聊,心想:“倒像是我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一望窗外日头,已近正午,难怪桌上的肉奶饼面甚多,原来是两顿的份,一次送到。

许清浊挠了挠脑袋,道:“她就这么不愿意靠近我么?莫非我最近没洗澡,身上很臭么?”闻了闻,没觉得有何异味。正胡思乱想,脚步声起,风倦月走下楼来,打扮一如昨日,只是额前的珠串换成了红色。

她走到屋门前,止住了身子,忽道:“我要去放羊了,午后不回来。”许清浊一怔,心想:“什么意思?啊,她是指我下次乱劲发作时,她不在家里。”当下试探地问道:“风姑娘,你要我跟着你去么?”

风倦月微微点头,迈出屋去。许清浊急忙跟在后面,见她走到羊圈边上,从护栏上取下赶羊的鞭子,打开栏门,放牛羊出圈。许清浊在关外时,也常见女真人放牧,但都是拿着套马杆,骑马呼喝,牛羊马紧随。

此刻瞧棉花一般的牛羊涌出,耸耸前行,风倦月手执皮鞭,跟在其后,漫步缓踱,天蓝云白,草青人秀,别有一股动人风情。许清浊暗想:“她长得是挺好看,可人也太沉默了。”

他随风倦月在草原上走着,一连小半个时辰,两人只字未谈。许清浊心想:“一,二,三,四......这两日她共对我说了八句话,论惜字如金,直追当年和我一路逃命的恩公了。”